第四百一十七章 水仙何别（十六）
宋延冰冷的手指向下，捏着她掌心，双唇微青：“陈径来过？”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女子手心柔若无骨，一层薄茧不曾有，不似他常年拿剑，掌间干燥粗糙。他引着那只手, 贴在自己脸颊，低声喃喃：“芹芹，别忘记我说过的话。荣玉衡现在对李道生而言，尚有价值，你若执意要救他，我便杀了他。”
江芹蹙眉。
微微侧过脸。
床上的人固执地捏紧她的手, 眼眶微红, 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晦暗, 有杀意隐匿其中，闪闪烁烁：“你这般在意他的死活，芹芹，我嫉妒，我好嫉妒啊！”
嫉妒哪怕想起，都欲发狂。
他脸上笑着，嗓音里的心酸仿佛沉香蔓延，充斥在空气中。
“芹芹，你这般贪爱俊美皮相，设若早我遇见荣玉衡，黄莺谷下，你遇见的人是他……”宋延凝视着她，不肯眨眼，神色猛地凌厉。
“现在的我，如此丑恶。比之清心寡欲的荣玉衡，是不是叫你恶心？”
“嘶——”江芹倒抽一口凉气，低头看。
掌心锁魂咒已经被血玉力量冲散, 毫无符咒痕迹。那些血痕也不是她的, 而是来自宋延被灼烧开的手掌。
“你疯了？！松手！”她忙忙收敛妖气。
宋延躺在床上，黑发披散，幽怨的双眼见到她的焦灼，仿佛重燃希望，贪恋地在她手上蹭了又蹭。
那些血停留在白玉一般的俊脸上，随着他的动作，被抹开，晕染成浅浅的绯红。血腥和他所贪恋的温度相融，宋延喉头滚动，一句又一句，看似平淡地控诉她。
控诉她对荣玉衡的关怀。
控诉她对赵确及的体贴。
无论大小事，都能成为他控诉的理由，仿佛她哪怕多看两人一眼，就会让他有烧身之痛。
宛如将要溺死的人，偶然抓住浮木，捏着江芹的手不肯松开分毫，趁势拽了她一把。江芹不防备，跌在他身上，这一跌，全身力量倾注下来。
宋延闷哼了一声，嘴角却上翘，满足地叹气。
“好在，我们就快成为夫妻了，你是我的，也只是我的。”
荣玉衡，赵确及，还有世上千千万万人，当会多么嫉妒他。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芹芹，我不会松手，此生，永生都不会。”控诉够了，宋延眼中如有火焰燃烧一般炙热，闻着她的发香，一遍遍重复。
他再也不想做被动的那一个，接受安排的那一个。
更不想做被弃在这冷冰冰的尘寰，游离在红尘外的孤魂野鬼。
这一次。
他要留住她。
哪怕千难万阻，哪怕他不知她来自哪个世界，哪怕空间阻绝，山海万千，他要留住，不惜性命留住这一束光。不会再呆呆地等着老天垂爱他，施恩于他！
他不想等了！
何况老天从不恩泽他，不会可怜他！
“…………”江芹心酸难忍，看着他灼得鲜血淋漓的手掌，气得快要喘不上气。
他似乎也嫌弃自己掌心的血，害怕乌血玷污了他的心上人，眼中珠，所以用尚为干净的手背，抚了抚她头顶，顺着发丝，停留在耳垂。
“只恨我没有第二臂，此时想设置屏障拦截你，亦或者紧紧拥着你，好好求你留情也不能办到。”
宋延自嘲地笑了一声，那只手不舍从她耳垂挪去，浑身微微颤抖，仿佛有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正将他折磨得快要死去：“芹芹，能否可怜可怜我？别走。别丢下我一人。”
别像爹和师父一样。
留我一个。
宋延垂目，想看清她每一瞬的神情。
江芹闭了闭眼，暗暗抽口气，泪水冲出眼眶。
身子略动了一下，那双大手立时锁住她的腰，好似下一刻，她就会离去一般。江芹换了口气，由他揽着，自己哭了一会儿，直到平复下来。
她起身，宋延想也不想，立刻站了起来，追上来。
她洗脸，宋延便站在一旁，默默无言。
铜盆里水波荡漾，江芹涤过帕子，再拧干，绕到他面前，昂起头，眼神示意。
宋延会意，微微弯下身，乖巧地像之求顺毛的忠犬，唇色虚青，眼眶赤红，似乎受委屈的是他。江芹又气又怜，踮起脚尖，帮他擦拭出汗的额头，替他洗了把脸。
洗完脸，江芹将他衣衫褪了，检查过伤口，这才又帮他穿上。
过程中，宋延始终一声不吭，面带笑容地配合。
直到江芹确认他身上伤口没有崩开，坐在妆台前梳发，看着镜中人，开门见山地问：“既然我们快要成为夫妻，夫妻之间，必须坦诚以待。实话告诉我，你和煞星之间做了什么交易？这交易关乎我？”
她顿了顿，眉眼挑起，毫不退却：“还是我们的孩子？”
她从没想过在这里诞育子嗣。
况且她是妖身。
半妖在这个世界如果可以过得风生水起，瑞娘又何必用自己的心脏，去换一枚洗髓丹，用来克制她的妖性。阴山九尾，阴山境地的大妖都尚且如此。
何况，任务完成那一天。
她会离开。
留下孩子和宋延，这太残忍了。
这对现在的，或者以后清醒的宋延而言，都太残忍了。
更别提，此时心神侵染过的他有可能利用这个孩子。
“看来，陈径不但告诉你荣玉衡所在，还与你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宋延贴上来，拿起妆台上的玉梳，捧起一缕发，细细梳着。
江芹淡淡扫了镜中人一眼：“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唐寄奴为了寻找最为贴合自己的寄生体，当年娶一修门女子诞育子嗣，女子并不知情。过门多年难育，只当自己体质不适。她真心爱慕丈夫，一心要做贤妻，因此年年日日苦药傍身。
后来，女子如愿以偿，身怀六甲。
十月怀胎，几乎血崩而死，这才诞下一名男婴，也就是慎思。
或许是天意，生产前夕，女子得知唐寄奴真正用意，暗中谋划，苦求师兄带走她的孩子，决不可告诉他生父是谁，让他好好活下去。
而后，唐府一场大火，女子葬身火海。
这是慎思的身世，丹阳真人亲口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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