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卧弓

手下士兵咬着嘴唇，仍是倔强问道：“一人愿意死战，百人愿意，就算千人愿意，可边军五万人，真愿意明知要死也死在溟州城死人谷？爹娘给了他们两条腿，不会逃？”

        周瑾嗤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晓得南阳将士是怎么想的。傅炎冥大将军回京城不过五六年，军心犹在，何况东海边境这么多年可不是啥太平日子。当兵打仗，上阵杀敌，可不是光靠大马和弓弩长刀，归根结底，是那股子气撑着！”

        士兵不置可否，微微苦涩轻声道：

        “咱们一直在打，战线拉的一个比一个长，可是咱们现在一共多少家底，骑军步卒各有多少，边军和地方驻军各有多少。”

        周瑾出现一抹恍惚失神，转过头后，笑脸温柔道：“你猜？”

        周瑾收起这一点点思绪，沉声道：

        “溟州城死人谷驻军愿意死守，根本原因在于自己胸膛这颗心。大晋青州不足两百万户，受限于狭小地域，不管如何休养生息，人口始终不到千万。那么我问你们一个很简答的问题，区区两百万户，溟州参战军卒竟有数十万，哪家哪户不是有人身在军伍？！如果边军覆灭，又有哪家哪户不需要身披缟素？！”

        周瑾咬牙道：“其中这些青壮几乎全在溟州城本地军中，溟州城死人谷三城两百堡寨所有驻军的背后，几乎咫尺距离，就是他们家乡！他们多死一人，家人也许就能多活一天！道理就这么简单！”

        典云虎问道：“那我们还去不去溟州？”

        沿着东海一共三座巨城，溟州城是最为重要的一处。

        然而此时溟州城外三千里的卧弓城，不复见各地烽燧点燃平安火。

        虎妖先锋大军，兵临城下。

        大风，黄沙，贫瘠的土地，大风又将这些干燥黄土吹拂到空中，扑击那些猎猎旗帜。

        城外虎妖战阵前方，不断有精锐游骑飞驰传递军令。

        卧弓城头，一张张大型床弩蓄势待，所有城头将领都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一声高亢凌厉的号角，骤然响起！若是以往虎妖游掠遇城攻城，

        这个时候多是驱使中原边关百姓和降卒前冲，不但填土壕沟，还能够大量消耗守城一方的箭矢，最多同时辅以辅兵推楯车前行，步骑蜂拥而出，临城后万箭齐，可以达到：“城垛箭镞如雨注，悬牌似猬刺”的效果。

        只要守方出现军心不稳，凭借虎妖武卒的悍勇，登城后一战击溃。

        但是今天这次兵临卧弓城，东线军务在黑虎天客的主持下，展现出与以往两百余年侵掠叩关截然不同的攻城风格。

        左右两翼各三千斑斓虎妖护卫中军黑色虎妖开始冲锋的同时，有一种只有人类攻城时才会使用的兵家重器，以大规模集结的方式浮出水面，投石车！

        天客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架设了不下六百座投石车，最大者需要膂力出众的拽手两百人，一颗巨石重达百斤！

        六百座投石车，不但车兵南下时携带有相当数量的巨石，还在进入卧弓城防线沿路搜刮殆尽了卧弓城以北所有大石。

        此时，所有按兵不动的虎妖将士都情不自禁抬头，安静等待着那壮观的景象，无数巨石将一起向高空抛洒而去，然后重重砸在卧弓城墙头，或是落在环城兵道和登城。

        六百座投石车，看似面朝卧弓城列阵平正，若是由城头那边望来，便知摆出了一个弧度。力强者架在距城最远的弧心，稍弱者设于左右，以此类推。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出“誓死破城”，投石车附近的虎妖大军齐齐竭力吼出这四个字。

        当第一颗特意裹有油布被点燃的百斤火石，高高飞起，被抛掷向卧弓城。

        那一幕，仿佛一位天庭火灵降落人间。

        数百颗巨石追随着这颗火石砸向大晋沿海中部的第一座城池，所有虎妖将士都为这种陌生的攻城手段而震惊。

        巨石落在城头，坠在城内，或是为城墙所阻滚落护城壕内。

        城内城外，满耳尽是风雷声。

        所有人都像是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卧弓城如同在无声呜咽。

        而那早于投石先行却慢于巨石撞城的六千黑色虎妖，当然不是直接攻城而去的，而是与卧弓城守军步卒拉出一段路程在朝城头泼洒出一拨箭雨后，直接一口吃掉这支八千人的卧弓城步卒，等到虎妖自行左右散开。

        一名领军的健壮骑将在返身的时候，回头瞥了眼那座城头，身为虎妖先锋大将军天客，他是知道六百座投石车存在的，而且也比普通虎族将领更早知晓投石车的威势。

        原本在他看来都不用两支骑军的护卫，卧弓城守军在数百颗巨石的密集轰砸下，就会吓得抬不起头来，任由城外步卒一路推进到壕沟外。

        但是在冲锋途中，他身前身后不断出现了伤亡，城头床弩一阵阵劲射，其中有先后两骑竟是直接被一根巨大弩箭贯穿！

        再看虎妖的作战方式以及攻城手段与武关城狼族的手法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虎妖的两骑尸体就那么挂于弩箭给当场钉死在地面上。

        若说南阳劲弩锋锐早有耳闻，那么在巨石炸裂无数跺墙的时刻，卧弓城洒下的箭雨仍是有条不紊，这就很让这天客心思复杂了。

        他曾亲眼看到两名卧弓城兵被巨石当头砸下后，而附近的城头弓箭手仍是整齐射出了水准之上的羽箭，他撇了撇嘴，这帮南阳人当真不怕死吗？

        他们脚边可就是一滩滩烂肉啊。

        在巨石砸城和虎妖两翼骑军的先后掩护之后，卧弓城的弩弓箭矢愈集中在虎妖中军的攻城步军身上，不断有步卒连同楯车被床弩一同贯穿。

        甚至有运气不好的步卒被直接一弩射中胸口，被那股巨大的惯性冲力带着倒滑出去足足十几步，撞得后方楯卒和盾兵都跌倒在地。

        更多是被城头的弓箭抛射而射杀在前奔途中，尤其是当步军战线出现凹凸不平后，最是勇烈敢于冲在最前方的战卒和辅兵，都开始遭受城头神箭手的刻意针对。

        箭雨不弱，但落在密密麻麻的蝗群中，如同杯水车薪，仍是杀之不尽。

        漆黑蝗虫一般略显拥挤的步卒，根本不理会脚下的尸体和伤患，继续前冲。

        城上一名身材魁梧的披甲弓箭手拉弓如满月，正要激射一名正在大声下令填壕的虎妖头目，就被一根羽箭射穿喉咙。

        他的尸体被胡乱拉到一处，很快就有身后弓箭手迅补上位置。连续挽弓尤其是满弓杀敌最是损伤手臂，在南阳军中，对于距敌几步的拉弓幅度都有相关严格军令，何时用弓何时用弩更是深入人心。

        先弩后弓再弩，是雷打不动的南阳铁律，其中“先弩”即是以床弩、腰引弩和脚踏弩为主，卧弓城作为东海防线三城之一溟州城前的缓冲城池，床弩数目虽然不如凉北不退城那么夸张，但这并非卧弓城要不来床弩，而是不退城的规模限制了床弩张数。

        可在之前的互射中，对虎妖中军仍是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直接死伤在硬木为杆铁片为翎的床弩之下的敌军，目测之下就有百人之多。

        其中两名压阵的虎妖中军将领更是一个不慎被大床弩给射杀当场，想来这肯定会让两名已经距离城头极远的虎妖头领死不瞑目。

        若非投石车那几拨巨石一定程度上压抑下了城头的弩雨，恐怕中军步卒连死在护城壕附近都是奢望。

        一名白色毛发的虎妖攻城大将大手一挥，六百座投石车开始向前推进，准备第二轮抛石，不用以摧毁城头，而是尽量阻绝支援卧弓城头的有生力量。

        主帅天客对于此次攻打不到六千兵力的卧弓城，是志在必得，而且老将军的要求是一日攻下此城！

        对于此举，帅帐内不乏异议，有说卧弓城外地势不利于攻城，步军阵型过于狭长，是派上一万还是八千，其实意义相差不大，不如分批次递进，给予卧弓城源源不断的持续压力，哪怕一日攻不下，最多两天也能拿下这座卧弓城，使得伤亡可以锐减。

        正是虎王长公子的灵呈跟随投石车一起前行，在他们更前方，有一张张妖族自制的床弩，有一架架云梯和一根根捶城木，有一座座尚未有弓箭手进入的高耸楼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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