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乌鸦在梅树上空啁啾,暮色寂寥地搭在枝头。一泓泛白的池水边,荡着几颗娇艳的海棠花。
珠帘垂落,银烛高烧,一大一小两个院落构成建筑群,将军府被笼罩在深沉的静穆之中。
柳知榆很清楚自己在梦里。
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父亲穿着常服坐在主位上,与兄长正谈论着当今军事,尽管在饭桌上,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兄长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时不时会附和两句。
柳知榆看着他们二人,下意识想要说什么,却看见主位上的父亲突然扭头看向了她,原本还木着的脸瞬间舒展开来,笑眼盈盈说道:“小榆啊,你也到了论嫁的年纪,你有何想法?”
她张了张嘴正要应答,却见眼前的场景又变了,她坐在铜镜前,耳旁是丫鬟的话语:“小姐,今日有媒人替王家公子说亲,我听他们说,王家公子为人嚣张跋扈,您可不能嫁去。”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欲要作答,此时场景却又有了变化。
如走马观灯一般,无数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
柳知榆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慌张,奋力地想要脱离这梦魇,迷迷糊糊之中,她听见了尖细的嗓音正念着什么,正使劲地往她耳朵里钻,难受到想要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手却好像被桎梏住了。
她猛地睁开眼,自己正被两个壮丁死死摁住,抬眼看去,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公公手里正拿着圣旨,脸色苍白,如同阴间来的索命鬼,毫无感情地盯着她。柳知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身处这样的处境,想要奋力挣脱开来,却被人钳住了下巴,将手里不知名的酒水往她嘴里灌——
这酒水如同千万刀子,顺着她的食道,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血肉,难受的她只能扑到在地,蜷缩着身体颤抖。
“父亲,母、母——”
她说不出声,白绫如同毒蛇一般缠绕住了她的脖子,仅有的呼吸正一点一点地消失。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好像听见了什么。
“小姐,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柳知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双眼瞪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不自主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没有白绫!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疼痛。
“小姐,您怎么了!您可别吓鸢儿。”
身旁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柳知榆有些迷茫地转过头,鸢儿正站在她床边焦急地看着她。
“鸢儿。”她茫然地轻声唤了声,鸢儿连忙握住她的手,“我在呢小姐,您别怕。”
柳知榆的眸子轻转了一下,熟悉的陈设让她放松了不少,低低嗯了声。
鸢儿道:“小姐,我看您刚刚一直在念叨着‘不要’,是做噩梦了吗?”
噩梦。
柳知榆的身体又忍不住发起抖了,确实是噩梦,真实得她都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不过对上鸢儿担忧的双眼,柳知榆冲着她无力的笑了笑:“我没事。”
鸢儿还想说些什么,柳知榆却道:“你去帮我泡杯茶吧。”
床边的鸢儿闻言,点了点头,松开她的手快步去泡茶了,柳知榆看着鸢儿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了门口,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处,似乎想要将这噩梦带来的恐惧压下去一样。
不过随即又忍不住轻笑一声,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被一个噩梦吓得魂不守舍的。
梦里被灌下毒酒,被人从后勒住脖子的虽然长着与自己一样的脸,可却比她柔弱许多,她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从小习武,别说两个人,来双倍也恐怖摁不住她。
柳知榆这样想着,心里好像轻松了一些。
她下了床,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出门,鸢儿正端着茶进来,见她起来了,双眼亮亮的,语气里都兴奋了不少:“小姐!我刚刚听堂前的人说,老爷和少爷回来了。”
父亲和兄长回来了?
柳知榆已经许久未见到二人,听见这个好消息,瞬间就将噩梦的事抛却脑后,她问道:“什么时候到?”
鸢儿将茶放下,应道:“他们说在晚膳之前。”
晚膳之前。
柳知榆站在房间门口看了一眼天,她扭头道:“鸢儿,我要上街一趟。”
说着就甩着手大步离开了小院,鸢儿追了上去:“小姐,这茶还没喝呢!”
“小姐,您等等我!”
—
天正是将黑未黑时,集市里热闹得很,大多摊主还未收摊,不时有马车穿行而过。
柳知榆挑了一条人少的道,身旁的鸢儿提着两个精致的礼品袋,随她走在回府的路上。
鸢儿一边走着,一边侧眸对她说话:“小姐对老爷和少爷真是上心,一会儿回了府上,他们看到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柳知榆心里还有点儿惋惜:“可惜父亲与兄长回得突然,没能提早准备,也不知这紫砂茶具合不合爹爹的心意。”
“既然是小姐送的,老爷定是会喜欢的。”
柳知榆轻轻笑了声,没再说话。
正信步走着,不知从哪窜出来一道粗暴又恶劣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瞧你像新来的,难怪不懂规矩,还不快拿点银子来给哥几个花花?”
柳知榆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正好瞧见一片没有摊位的空地,几个响马子正围站在一块儿,各自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像是善茬。
而对面是一位柔柔弱弱的姑娘,看着有些惊惧,一直在有意向后瑟缩。
那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似乎是第一次上集市来,没遇到过这等情况。
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嗫喏道:“我……我没有……”
“没有?”那人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你那包里装的不是银子,莫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下一秒他便不由分说地冲上前去,准备硬抢那姑娘手里的束口包。
他的力气很大,那姑娘被拉着向前跌了好几步,纤薄的手却越攥越近,仍在尽力向后退着,急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在大街上拉扯了起来,姑娘显然占了下风。
围观的人不知凡几、议论声纷纭,却迟迟没有一人愿意上前营救。
柳知榆见状,作势撸了撸袖口。
刚要上前去,衣袖被人轻悄悄地扯了扯:“小姐,不可冲动。”
回过头,鸢儿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她的脚步顿了顿,不满地蹙起眉头:“行侠仗义莫不是什么不齿之事?”
“他们人多势众,若您今日有什么差池,将军和夫人知道了该如何是好?婢子担不起这等罪责。”
柳知榆的眉头松了松。
鸢儿仍不放手,耐心道:“小姐,老爷和少爷这会儿想必已经到府上了,就等您回去用膳了。”
柳知榆有些落不下地望了一眼那姑娘,却只得作罢:“那好吧。”
将军府离集市里有好一段路程,二人还未回府,便已经黑了大片天。
这会儿想必父亲与兄长已经到了府上,柳知榆随意问了几句。鸢儿也只是从堂前听闻,知道的并不多,也就含糊地回答着。
走到半路上,柳知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猛然一滞,木然地盯着正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小姐?”
她在袖口里翻找了片刻,露出焦急的神色:“我那金丝绣花荷包,莫不是落在哪家铺子里了?”
“趁着还未收摊,我得回去仔细找找。”
说罢,柳知榆便转过身去,抬头看了眼天色便打算往回走。
鸢儿放不下心让她一个人:“小姐,我同您一起吧。”
“礼物沉重,你便先回府上去吧。”柳知榆婉拒道,“你告诉少爷和老爷,我晚些时候再回去,若是到了用膳时,便不必等我了。”
鸢儿有些犹豫,瞧见天色渐晚,又想起那荷包乃是柳家少爷赠予,定有不凡的意义,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那小姐路上便小心些吧。”
柳知榆倒不是沿着原路返回了,南面的集市只有一条出口,她站在那儿等了半晌,终于见到那几名响马子招摇着走了出来。
领头的人似乎心情甚好,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今天可赚了不少啊。”
“那小丫头看着老实,没想到带了这么多银子。”
“一会儿哥几个赶紧分了。”
……
见那群人嬉笑着走远,柳知榆悄悄跟了上去。发觉也没走多远,几人停驻在某个偏僻的巷子,领头人将那束口包放在地上摊开来,旁的几人眼里立马放出狼一般贪婪的光芒。
其中一人刚要蹲下,后背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而后飞出了三米远,趴在地上嚎叫了几声。
几人警觉地回过头去:“谁?”
柳知榆站在巷子口,双手环胸:“这银子可不是你们的。”
领头人讥诮地笑了一声:“不是我们的,难不成是你的?”
“是谁的,我看你心里也有数。”柳知榆微微扬起头,“光天化日之下行抢劫之事,不怕有朝一日遭了报应么?”
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你算老几,敢来管小爷的……”
话音未落,柳知榆便猛地一抬脚,重重地踹在了他的腹部。
这一脚力道不小,那人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柳知榆嗤笑了一声,心道这是上赶着要遭报应?
她虽不是特别精通武术,不过自幼习得的那些拳脚功夫,教训这帮拦路虎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这些人仍不知好歹,可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旁的几人见状,一个个撸起袖口蜂拥而上。右侧扑来的人长得最壮,柳知榆侧身躲过,一拳砸在他的后背,那人当即吐了一口血出来。稍微反应后,又抬腿踢向左侧的人,那人瘦得像猴,挨了一脚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些地痞流氓断不是她的对手,没过多久,一个个都被打趴在地上,求起了饶来。
柳知榆长呼一口气,甩了甩手,走到那领头人面前:“你是谁小爷?”
他才想起方才说过的话,唯唯诺诺道:“您、我……不是,您是我小爷、您是我小爷。”
“识相些,抢了人家姑娘的银子,便好生还回去。”
“好嘞、好嘞……”那人说起话来哆哆嗦嗦的,似乎还有些后怕,“小爷饶命,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柳知榆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是……”
柳知榆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天色彻底黯淡下来,恐怕她不能在晚膳前赶回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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