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颗星
雨很大。
噼里啪啦地砸在车厢上，响声连成密集的一片。
车厢里却倏然静了。
孟慎言抿着唇，将车往前开了一段，在一处可停车的路边停下了，才侧眸看向陆瑜。
车内昏沉，孟慎言的双眼也似蒙上了层薄薄的雾霭。
他喉结滑动了下，低声：“你说的是真的？”
“……”
陆瑜对上了孟慎言的眼睛，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攥紧，却无法开口回答。
那句不经过大脑的话，一经出口，陆瑜其实就后悔了。
大学热恋后，两人在北城大学附近租了间小房子，是那种有些年头的老式小区，外立面斑斑驳驳，但被孟慎言打理得干净且温馨。
好长一段时间，有人提起“家”，陆瑜首先想到的不是陆家的那栋大别墅，而是那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屋。
孟慎言做饭也很好吃。
陆瑜是不长肉的体质，但和孟慎言谈恋爱那一年，她脸颊明显都圆润了些。
孟慎言口语也很厉害，当初代表北城大学，去参加高校英文演讲，碾压外国友人，拔得头筹。
……
现在连车技都这么好了。
虽然不想承认。
但孟慎言真的完美贴合她想要的生活助理的标准，不然她刚刚也不会犹如失智一般，脱口而出那句话。
可是，哪怕就生活助理这个职务的契合度和满意度上，陆瑜能给孟慎言打一百分。
但孟慎言是她一脚踹掉的前男友这个事实却无法更改。
让前男友来当自己的生活助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饶是陆瑜心理素质再强大，也觉得别扭。
更重要的是，隔了这么多年，她已经有些摸不清孟慎言的性格了，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觉得……
她是在他在可怜他。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还刮起了阵阵妖风。
路旁的树被狂风撕扯得乱舞，枝丫噼里啪啦地抽打出凌乱声响，世界混乱一片。
陆瑜心脏也跟着紧缩，她刚要开口说只是玩笑话，就看到孟慎言收回了视线，坐正了身体。
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地搭在漆黑的方向盘上，眼睛望向了挡风玻璃上蜿蜒的雨痕。
他像是瞬间放空了。
没有任何动作。
雨越下越大，街上一辆车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孟慎言身上那种颓败的气息，让陆瑜觉得他们被困在了一场末日的暴雨之中。
许久，陆瑜回神，喉咙干涩地叫了声坐在旁边的男人。
她想说可以帮他找更合适的工作，陆氏集团不一定适合他。
话还没出口，孟慎言睫毛垂下来，挡住了眼中残光，像是水中月影被骤雨打碎，叫人也不自觉跟着心颤。
他缓声道：“我知道陆氏这种大集团的用人标准一向很高，我确实不太适合。”
听孟慎言自我贬低。
陆瑜良心又狠狠地抽痛了。
刚刚一系列担忧瞬息抛到九霄云外，她答得飞快，“合适。”好像如果晚一秒，就是在无情地碾踩孟慎言的尊严。
说完，陆瑜又忍不住自嘲。
她真的是被这该死的愧疚感拿捏得死死的。
还好在谈判桌上，她不会对对手生出这种让自己处于劣势的情绪。
不过，之前还有颇多疑虑。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后，陆瑜须臾便豁然开朗，像是照进了一束光，将心头阴霾拂净。
她都知道是前男友，是过去式了。
哪怕孟慎言成了她生活助理，他们也只可能是共事的关系，绝无其他可能。
想通后，陆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对孟慎言笑了下，“回北城后，你就来陆氏集团上班。”
好一会儿——
孟慎言才看向她，嗓音清冷又平静：“不会勉强？”
“不会。”
陆瑜很认真地鼓励此刻明显不太自信的男人：“学历不代表什么，我相信你的能力。”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剔除某些她对孟慎言的偏见。孟慎言一直就很优秀，只不过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生活助理而已，他能胜任的。
“孟慎言，你把你电话给我。”
陆瑜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决定好了的事，就不会再犹豫不决。
孟慎言报了一串数字。
陆瑜准备输入的细长手指，倏地悬停在了亮着的手机上面。
这么多年了，孟慎言竟然一直没有换过电话号码。
但失神也只是一瞬，陆瑜也没多想。
重新在自己手机里存下这个曾经被删除拉黑的号码，又随手分享给了米悦后，才抬眼看着孟慎言。
“你的电话我已经给了我秘书米悦，她会联系你，我还要在鹿山待一阵子，你后续入职手续直接找她就行了。”
“薪酬，福利，工作范围这些，米悦都会给你详细说的。”
谈起工作方面的事，陆瑜又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身上的气场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风雨声狂烈。
孟慎言眼皮微垂着，静静望着她。
在陆瑜低头给米悦发消息时，有一瞬间黑眸里那抹蓝明明灭灭，像是蛰伏在丛林深处，伺机而动的野兽。
他的皮相极具欺骗性，尤其是刻意伪装的时刻。
无疑陆瑜就被骗到了。
她看着坐在驾驶位人畜无害的男人，心中又微叹了声，轻声细语地对他说：“孟慎言，我相信你可以的。”
将陆瑜送回鹿山大酒店，孟慎言再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可那场雨还不曾停歇，风雨飘摇，就连客厅里老太太给他留的那盏灯，也染上了几分清寂的味道。
洗了澡出来，手机上多了一条短信。
是个陌生号码。
孟慎言不用看内容也知道是陆瑜的秘书米悦发来的。
这八年里，他和过去的人和事，彻底斩断了联系。
手机号他却一直保留着。
他每日每夜都在奢望，那个手机能再响，接起，陆瑜就会用他熟悉的慵散语调对他说，孟慎言，我逗你的，我怎么舍得和你分手。
八年。
将近三千个日夜。
每一天，他的期待都在落空。
但也是这微末的期待，像是一粒遥远外的星光，支撑着他从那漫长残酷得像是看不到尽头的绝境里，一次一次地挨了过来……
孟慎言随手点开了消息。
【你好，孟先生，我是陆氏集团的米悦，这是我的号码，入职的事由我和你沟通】
孟慎言先存下了米悦的号码，才回：【你好，米秘书】
米秘书：【孟先生，请问你什么时候能入职呢】
孟慎言想也不想：【后天】
他原本就准备后天回北城。
亚伦安排好了日程，后天他要去蔻茵中国区的总部，同高层见见。
不过眼下看来，需要改变行程了。
米秘书：【ok】
米秘书：【对了，孟先生，我们加个微信好友吧，我先将工作日程表发给你，你先熟悉一下你接下来的工作流程】
孟慎言：【我还没入职，现在给我方便吗】
听孟慎言这么说，米悦语气没那么公式化了，显露出了一丝属于那个年纪女孩的随意：
【没什么不方便，孟先生，你是我们陆总亲自选的，那可是万里挑一的个中翘楚】
【我相信陆总的眼光，一定没错】
孟慎言能听出米悦话里对陆瑜的崇拜。
他淡淡笑了笑。
【那麻烦了】
加上微信好友，米悦立即就发了了份文件过来。
是关于他接下来作为陆瑜生活助理的工作范围，比较模式化，每个公司都大同小异。
孟慎言草草扫了一眼，就关上了。
他正要说谢谢，一张照片又发了过来。
米秘书：【孟助，这是我倾情奉送给你的征服陆总的独家小秘籍，请笑纳】
孟慎言瞟了眼。
白纸上是手写的字迹。
一条条罗列的，全是陆瑜个人的一些喜好和忌讳。
孟慎言视线落在“陆总刀子嘴豆腐心”上，缓缓勾唇。
是了。
没人如他了解，陆瑜心有多软。
【多谢】
米秘书：【没事没事，以后我和你就是陆总的左膀右臂了，我主外你主内，消息互通，这是应该的】
结束和米悦对话后。
孟慎言逐字逐句地看，从字里行间，了解八年后的陆瑜。
八年后的陆瑜，同八年前的似乎没什么大的改变。
这种熟悉感，让孟慎言黑眸里透出的温柔就没落下过。
直到看到陆瑜身体情况那一栏写着“陆总有胃溃疡，不能吃太辣太刺激的食物”时，他眉心才不自主地拧紧了。
以前的陆瑜可是无辣不欢。
孟慎言放下了手机，靠在沙发上，轻捏了捏眉心。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些年他虽然在国外，但一直有关注陆瑜的消息。
陆瑜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
之前“海岛项目”签约之前，亚伦也和孟慎言吐槽过，说就没见过哪个ceo像她那么拼的。
与陆氏集团合作初期，蔻茵发合同过去。
那时候是国内的半夜三点，亚伦原以为最快得到回复，都得第二天上班。没想到一个小时候后，就收到了陆氏集团那边的反馈。
……
陆瑜就是这样把自己的身体搞垮的吧。
还未入职，孟慎言已经进入了生活助理的状态。
他打开了笔电，准备查一下关于胃溃疡的注意事项时，亚伦电话打了过来。
孟慎言随手接了起来，眼睛还落在电脑屏幕上，淡淡地问：“什么事。”
亚伦：“是关于辉云日化的。”
孟慎言停顿了下，眼眸微暗，手指一下一下地轻点在了桌上。
“查得怎么样了？”
“我现在已经联系到了一些受害人，不过他们已经被辉云日化用钱摆平了，嘴很紧，可能会困难一点，不过也不是大问题。”
“嗯，继续跟进，我不想等太久。”
听孟慎言语气里的低沉，亚伦饶有兴致地问：“chris，我倒是很好奇，辉云日化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要这么掀它老底。”
孟慎言望向窗外风雨如晦的夜，微哂了下，淡淡道：“这种不良企业不该起底吗？”
亚伦又不是三岁小孩，能信了才有鬼了。
孟慎言从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爱心泛滥的人，能让他上心的，除了老太太一家人，恐怕只有陆氏集团的那位了。
辉云日化多半得罪了那位陆小姐。
亚伦心中为辉云日化默哀了两秒，又意味深长道：“chris，我今天和陆氏集团开会，听陆成衍说陆小姐也在鹿山度假。”
“这么近，要不要我去向陆成衍打听一下陆小姐此刻的下榻处，你去逛逛，说不定就偶遇上了。”
孟慎言猜到亚伦这个老狐狸又在套他话了，冷嗤声，正欲挂断时，电脑上方，一条微博特关跳了出来。
周少爷：又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小太阳][小太阳]
孟慎言挂电话的手微顿。
这些年他在国外回不了北城，了解陆瑜的途径之一，就是通过周姜宁的微博。
他特喜欢分享和朋友的日常，其中当然包括陆瑜。
如今他回来了，继续留着他在陆瑜身边，反而碍事。
孟慎言勾唇，眼中神色却比鹿山被风雨侵蚀过的夜还要冷冽。
“亚伦，既然这么闲，那再帮我去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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