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深夜，无月无星正是酣眠时候。陈国境内混混沌沌朦朦胧胧的天空，天光骤变，闪电交织，雷声隆隆，浓黑的夜幕由黑转白，白中透彩，华光流转。

        连绵不断的雷声震碎了人们的梦境。陈国京城白麓城，皇帝钱湘从噩梦中惊醒，他跌跌撞撞地下了龙榻，直奔寝殿大门，不顾天气寒凉一把推开了大门。漫天神光在他眼前炸开，七色神光化作光柱直入大地。

        “一、二、三、四、五……哈哈哈哈……十一道……一共十一道。”皇帝状若疯狂嘴里不住地喃喃着“十一道……十一道……”

        伺候的奴婢瑟瑟发抖地跪在皇帝身后不敢起身，他们不敢抬头，只希望天上的异象快些过去。

        天终于恢复了平静，皇帝恨恨地盯着天空仿佛要把什么撕碎一般。飘飘扬扬的雪花不客气地拍在皇帝脸上。皇帝自然是清醒了，他急促地呼吸着，片刻之后冷静下来。

        “李富贵，去把舅父找来。记得不要让人知道。”皇帝裹紧衣裳回了寝殿“拿一坛子酒过来。”

        寝殿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皇帝钱湘只觉得全身发凉。他裹着银狐裘衣喝着暖酒。每一口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哝在胃里烧灼他才觉得有那么一点暖和气。

        大将军刘泰接到宫人传来的密信匆匆穿衣离府直奔皇宫。秘密入了皇城。

        刘泰不需人领路直接进了皇帝寝殿，恭敬跪下“陛下。”

        “大将军，啊……大将军请起。”皇帝放下酒杯带着醉意想要起身相迎。

        “陛下怎的喝这样多的酒。”刘泰担忧地看着皇帝。

        “大将军，舅父……舅父。朕觉得太冷了。喝些暖酒暖和暖和。”皇帝钱湘挥退宫人拉着大将军刘泰在熏笼边上坐下“舅父可见了天上的异象。”

        “自然是见了。”雷声大作亮如白昼刘泰自然是见了。

        “朕不甘心。上天既然选了我钱氏为何又一次次降下天罚。十一道神光……又会有多少反贼借此造反起势？战乱一起，民不聊生。还请大将军拟定良策应对才是。”皇帝倚靠着熏笼眼神阴翳。

        “陛下放心。至多三日各地就会有消息送来。制定计策为陛下剿灭祸端是臣分内之事。”刘家因两代帝王而兴，只有皇帝长久他们刘家的富贵才能长久。

        “天神眷顾也不过如此，照样会人头落地。有大将军在。朕自然放心。”不知是喝太多酒醉了，还是真的放心了。钱湘起身摇摇晃晃走向床榻，边走边吩咐“李富贵，送大将军出宫。”

        浓黑的夜里，一灯如豆在宽阔的宫殿群里也照不了多远。宫人李富贵亲自提灯恭恭敬敬地送大将军刘泰出宫。这么会儿功夫，路上满是积雪，只有走在厚实雪地上的吱嘎声，不断回响。两人默默无言，刘泰就这么出了皇宫。

        这座钱氏皇城历时千年，巍峨的皇宫延续了千年的绚丽。钱氏皇族喜好奢华，每百年必定修缮宫室，用以维持延续家族百年千年的荣光。

        皇族日常使用就是金碗银盘，宝石点缀，最典雅的玉石遍布皇宫各处，色泽不好的只能沦为玉路玉阶。萦绕的香气儿除了特制熏香香料之外，就是修建宫室的梁木散发的气味，清新淡雅。

        可谁又知道千年前钱氏起于微末，万民归心才得了一线天命，建立陈国。千年的万民供养早就养出了一群高高在上的怪物。

        时至今日皇族越发肆意妄为，横征暴敛。

        就说普通的宫人拣选，钱氏的宫廷最初也不过是十年选一次宫人，二十年后年老宫人会被放出宫廷合家团聚。不知哪年哪月，陈国皇族兴起殉葬人祭之风，现如今皇族有人死亡必定按规制陪送宫人殉葬。

        千年繁衍钱氏皇族人口众多，就这样年年都有新的宫人入宫，必选面目姣好之人。年年选年年宫人不够用。

        偏偏陈国所在这方界域有异，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传说。传说到了一定时候上苍会收回庇护，进而收回皇位另选新皇。千万年来这片土地上换过的皇族数不胜数。传承十年百年的有，传承千年的也有。钱氏这样的绵延千年的皇族已经很幸运了。

        不过上天仿佛不打算继续优待钱氏了。从先帝时期开始就不断降下神光，异人迭出。人心浮动，谁都想做上天之下第一人。

        经久不衰的传说让每一任皇帝恐惧。钱湘也不例外。

        刘泰回到府中，一进卧房就钻进了地下暗室。

        “大人。”地上跪着一人。全身黑衣，装束怪异。

        “我五妹生下的可是儿子？”想着今晚十一道天光的异象刘泰心中急切。

        “回大人，是男孩。身体康健，哭声洪亮。”

        “好。好。好。”刘泰在暗室中踱步，声音压抑的激动“安王家可有异象。”

        “安王所居陋室周围都是有德之人，圣人庇佑，异象不显。”

        “那……他们周围附近可有异象？”刘泰急切地问。

        那人顿了顿“隔一条街的霍家华光大盛。”

        ‘嗯…霍将军果然是忠义有德之人。’刘泰暗思。还好他临时将安王一家秘密迁到那边的旧院子。

        据传说上天选人也是选有德之人，临时藏在那附近果然可以躲过华光。安王不算有大德，些微心善是有的，只是内心软弱，优柔寡断。上天未必选安王，可是多保下一个‘种子’就多一次机会嘛。

        钱氏绵延千年自然有取巧的办法。钱氏立国之时就把钱氏分为十个支系，一旦上天降下华光皇帝就会禅位，将皇位让给另一个支系的直系族人。现在的皇帝钱湘正是第十支的后人。

        钱湘父子这两代，上天多次降下华光，可见是不满钱氏已久。

        凡人不能窥视真正的天意，但是可以为自己的生存谋划打算。

        刘家不过是靠外戚的身份富贵罢了。刘泰早逝的姐姐是皇帝钱湘的母亲，先帝的皇后。两代皇帝的优荣让刘家尝到了甜头，为了绵延富贵，刘家布局长久，刘泰的其他妹妹侄女所嫁之人皆是皇族。

        刘泰觉得之前皇族可以禅位避祸，现在也可以。他不管哪一支做皇帝，他都早有计划。

        只是刘泰服务两任皇帝，为皇帝斩杀异人无数，相互间很有默契，深得皇帝信任。大将军刘泰自然是舍不得现在的日子的，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能不换还是不换的好。

        刘泰匆匆打发了暗室里的黑衣人，返回地面。他还是陈国的大将军刘泰。为皇帝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天亮再去分忧也是可以的。刘泰不急着去诛杀霍正。霍将军是忠义有德之人，未来如何谁知道呢。

        还没有天亮，没有睡意的刘泰转道去了妻子的卧房。今日华光大盛，天降十一道神光，正是天地灵气充沛之时，说不定就可以灵光入怀得一麒麟儿。

        灵犀坊端正肃穆的霍将军府，黛瓦旧墙，太过朴素清廉。霍家今晚天降华光，只能看出这家的寒酸空旷。天上越是五彩斑斓，地下的人就越加不安。光柱投下来的那一刻，回京述职的霍将军心头就是一凉。

        不只是他心里发凉，他妻子邵氏更是吓得早产。外面雷声大作，里面声嘶力竭。

        伴着婴儿的啼哭声，好不容易，四十岁的霍将军终于有了儿子。

        抱着儿子霍将军虎目含泪只觉得孩子可怜，偏偏这时候投生在霍家。

        王珍随意惯了，也不在意年节时候独自一人跑到别人家过年会不会不妥。听说义兄霍正今年年节可以回京述职，他便收拾包袱离家上京。

        算算时间王珍在霍家已经住了一月有余了。第一回如此近的见到神光异象，王珍激动地站在院子里直到夜空归于平静。

        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王珍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裘衣，脚步匆匆地往义兄的院子赶去。这个时候没法子计较于理不合还是其他的规矩了。

        见到义兄王珍说“阿兄。霍家直系只余你一人。带着嫂夫人逃吧。”

        “哪里是一人呢。现在又添了一个。”霍正将新的襁褓递给王珍看。

        早产的孩子小小的，看着十分弱气。

        “那阿兄更该带着嫂夫人和孩子逃了。稚子无辜。这陈国少你一人也垮不了。之前皇帝杀了那么多忠臣良将，陈国不还是陈国么？”王珍是陈国人，但是他不喜欢陈国。

        “哎～你把我儿子霍长宁带走吧。带他出城。事出突然，你嫂子身体不康健，没有马车，暖炉，这会子顶风冒雪地出发，只有死路一条。皇帝不会放过我，不如留下拖延一点时间。”霍正抱着儿子淡淡地说。

        “你……”

        “这会儿想想你嫂子。是孤女也是件好事。不会牵累家族。我不走，皇帝不会放过我以及我的族人。我走了，他也不会放过我以及我的族人。老家那边虽然已经出了五服，到底是不能不管的。皇帝不会放过霍家。”霍正越发平静“一会儿我写一封信说明前因后果。老家人见过我的亲卫大勇。出城之后大勇会负责将信送回我老家。族人只能自己避祸了。”

        “阿兄。”王珍不忍。

        “你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有些话就不用再劝了。阿弟，我霍正对不住你。原本应该让你立刻离开霍家远离是非。可，看着孩子，这孩子……我到底狠不下心。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比起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子宁有你这叔父带走我也放心。这样的天气，孩子太小，能不能活都看天意。如果他死了，你就挖个坑把孩子埋了吧。”

        两人正在说话，里间卧室霍夫人邵琴醒了。

        霍正进了里间卧室笑着递上包裹在大红襁褓里的儿子“夫人快看。这是我们的儿子。”

        霍夫人身体不好，这个年纪才养下这么一个儿子，她小心地伸手抱了儿子。

        “郎君……”邵琴的眼泪流了下来。

        “是我连累夫人了。”霍正挨着床榻边上坐下让邵氏靠着他。

        “呜呜呜……孩子叫人抱出去悄悄送人吧。也是条活路。只是夫君不能赶我走。”邵琴哽咽着说。

        “我在外领军，夫人在京城为质。皇帝妃嫔大臣命妇都见过你，你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我们留在这白麓城，让皇帝找不着，拖一拖时间吧。”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寒冬腊月，邵氏没有生孩子，霍正还敢带着妻子试一试逃跑。

        “郎君……孩子…”

        “每次天降异象之后，皇帝都大开杀戒，京城人人自危。孩子送到富贵人家，那些人怕被连累未必敢养。送到穷苦人家，那些人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能够养活我们的孩子。孩子我给取名叫霍长宁。宁，希望他往后余生可以过上安宁的日子。孩子，我拜托给义弟了。他会带孩子走。”霍正细细交代他的安排。

        “阿弟在我们家也会被牵连。小孩子哭闹，怎么带出城？他这么小还要喝奶呢。”邵琴这时候是怨恨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与王珍在北地结拜为义兄弟，京城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天气寒凉，阿弟来到京城就没有出过门，认得他的人极少。只要离了霍家就安全了。阿宁乖着呢，一直没有怎么哭。我从北地回来带了不少奶制品，原本是给你当零嘴的，孩子也许能吃吧。”霍正镇定道。

        事发突然，许多事没法周全，只能将就，全看天意。

        “阿弟是男子怎么照顾婴儿？”

        “家中仆役，唯有阿云忠心不改。她对你一向忠心，孩子有她照看。她身体强健跟着阿弟长途跋涉没有问题。天降华光家中仆役受惊，为免生乱，我将仆役们关在后面屋子里，由我的亲兵看着。他们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孩子生下来没怎么哭，对外只说孩子早产死了。”霍正想到每次神光出现之后白麓城的各种混乱，家中仆役初见神光落在院子里就状若疯羊四处乱窜也是可以理解。女仆阿云的镇定让霍正可以放心托付孩子。

        “那到底怎么出城？”邵氏内心不舍又不安。

        “这白麓城每次神光过后总会见血。人们害怕就会留后手。夫人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送他们出城。”

        霍长宁吃了人生的第一口奶就被父亲交给了叔父，简单地打包了几样行李，几人在夜色中离开了霍家。

        无星无月，因为天降异象，所有的人都躲在屋内请求上天保佑，倒是方便了霍正几人。掩藏在华丽外表下的京城白麓城早就千疮百孔。钱氏皇族性情怪异喜好诛杀‘异人’。

        异人？谁知道什么人才是真正的异人呢。多数死掉的是不是异人还两说。

        人的心里有了大恐惧，自然就会生出些办法。为了活命，出城的密道自然而然就诡异地出现在白麓城。

        从一处质量极差的地道出了白麓城，几人也没有时间道别，亲兵大勇自然是出发送信，王珍带着孩子和婢女阿云向南回乡。霍正原路返回城内照看妻子，顺便拖延时间。

        黎明渐近，将军府一片混乱，吵吵嚷嚷，火光连天。后院的仆人们被放出，由着他们四下乱窜。为求生存，仆人们趁乱离开了霍家。

        霍正把将军府付之一炬，烧得规规矩矩没有连累别家房舍。他带着自己夫人趁着混乱遁入白麓城。亲兵们按照吩咐离开白麓城各寻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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