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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一章 屠杀


二百三十一章屠杀

        孙杰在斧劈峡的出口放了一把大火后并没有回营,而是领军直扑乌撒府。

        这一仗,孙部几乎毫发无损。完全一面倒的防御战损失只有一死五伤,失足或施工事故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倒有二十来人。壕沟前撒了不少铁蒺藜,后面是刘铁牛留下的几个炮组,轰过几轮,冒死冲锋的威信寨把壕沟填得七七八八时已没几个活人了。见到六百名族人仅十余人还能站着,祖保早萌死志,于是带领他们做了最后一次徒劳的自杀性攻击。打光了备弹把威信寨团灭,各炮组便拖着铜炮头也不回地撤回了后面的大营。

        踏着威信寨尸体冲上来的白寿和毋响寨的人马遭遇了箭雨的阻截。孙杰把六百弓手分成三组,在最后一道栅栏后五十步的距离列队抛射。在各自队官的口令下,每一次齐射都是两百支飞蝗当头洒下,一蓬蓬箭雨连绵不断地携着凄厉的破空声扑面而至。制式步弓对无甲当然是碾压,好在不是火箭,毋响寨的勇士们只得高举藤牌遮护住头面要害……然而,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倒下——随着一声悠长的牛角号音,两侧高地和树顶上突然冒出来镇雄各寨的千余芒部土兵,居高临下地用猎弓做自由射击。竹弓的杀伤力当然比不得步弓,但这些准头奇佳的射手们瞄的却是冲锋者毫无遮蔽的双腿!

        毋响寨的苗兵有些也挟了弓,曾徒劳地尝试还击,但效果几乎为零。这些平日是山民、头人一声令下便集结出征的队伍有的只是个人的悍勇,缺乏的是正规军的严格训练:弓兵立定还击时其他人还是一味地呐喊着前冲,没人懂得要给他们提供近身保护!一波又一波当头洒下的箭雨转眼间就放倒了他们中的大半,其他人更是立即得到了芒部弓箭手们的重点关注,半盏茶时间不到便悉数被射成了刺猬。

        冲到拒马前,毋响寨只剩下百余人了。拒马有肩膀高,还钉满了倒刺,完全不可能在不断袭来的羽箭下徒手翻越。“拖开它!”头人白寿声嘶力竭地吼出人生中的最后三个字,然后就被一支羽箭贯颅而入,生生钉在血色的土地上。

        百来人的勇士们没人退缩,迅速结成几个小小的方阵,两侧外圈的人用藤牌上下交错遮护,正面的人抛下手中的藤牌和武器,从肩头取下藤索,套住挡路的拒马合力拖拽!

        可惜,孙杰的拒马并不是单纯摆在路上,而是加长了四腿埋在地下,而且,埋得太深了……

        见十来人都拖不动,方阵防护圈里有人抛下藤牌加入拖拽的队伍。

        在号子声中有拒马松动了,摇晃起来!

        拖拽的队伍里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更多的防护者视死如归地抛下藤牌去拖松动的拒马。

        “轰”的一声,一道拒马终于被拖倒,在惯性的作用下拖拽者不仅全部仰面倒地,更把周围的人撞倒一片。

        毫无防护的倒地者纷纷中箭,余者爬起来便冲向临近的同伴,继续去拖下一个拒马……

        与孙杰在阵后土垒上并肩注视着战场的沈钢摇了摇头:“这是送死啊!”

        孙杰没有答话,继续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屠杀场。又有几座拒马被陆续拖倒,只剩下两座了,而进攻的勇士,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人。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孤零零立在尸堆中,茫然地左右环顾了一圈,怔了片刻,将目光锁定了土垒上的孙沈二将。他并没有俯身去捡武器,而是无视横在前方的栅栏,口里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挥舞着赤手合身向前冲来!

        三组弓兵的队官都沉默着没有发出命令。几十支竹箭破空而至,勇士倒下了,挣扎着用最后的一丝气力把一只手臂笔直地伸向前方……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两个呼吸的瞬间,但这一瞬却又如此漫长,画面深深地刻在每个人的脑中,至死难忘。

        勇士之死,瞬间即是永恒。

        “一支部队,只要肯流血,终究是会前进的。”孙杰轻轻吐出这句话,不知是他由衷的感慨,还是对沈钢的回答。

        孙杰当然不知道第三波冲上来的是阿得革领着落角寨的人,但他知道,这些人的生命都将在自己的防线前终结。像所有的武人一样,孙杰爱英雄、重英雄,但他更清楚,这样视死如归的强悍对手将给自己效忠的朝廷带来何等巨大的威胁——因此,必须予以完全、彻底的消灭!

        落角寨的人绕过道旁仅剩的两个拒马,呐喊着前冲。孙杰注意到,他们都有意避开了倒在路上的尸体,尽量不去踩踏用生命为自己打开通路的同袍。

        进攻者在坚实的木栅栏前被阻住了。这些碗口粗的树木同样疏落着被深深埋入地下几近四尺,而且还横钉了两三道木梁。一声哨音,磐石营的枪兵们齐齐喝了一声“杀”,踏步上前,将手中的丈五长枪搭在木梁上,只探出尺来长的枪头和红缨。那一排排闪亮的枪锋就像怪兽口中尖尖的利齿,等待着吞噬撕扯即将落入口中的肉体,等待着用鲜活的生命将自己磨砺得更加锐利,等待着再一次用鲜血将自己染红。

        沉闷的枪矛入肉声伴着凄厉的惨嚎声接连响起,落角寨的进攻者面临的是较前面两批族人更加残酷的面对面的屠杀。除了削尖了一端的竹枪,他们没有任何长兵,苗刀只能徒劳地挥舞遮挡不断突刺袭来的长枪,最大的效果仅仅是削断了几只枪头。而区区竹枪即便能勉强捅过栅栏也毫无威胁,身着铁甲的磐石营枪兵们只会在竹枪向面部袭来时略略低下头用铁盔将其弹开,对那些刺向胸腹的尖竹视而不见,最大的伤害也只不过是被冲力推个趔趄,随后恶狠狠地骂上一句,再次踏步向前,将手中的长枪用力捅回去……然后,往往便能听到一声惨呼。

        每排木栅栏前根据架枪横梁的数量,枪兵们有的是两排,有的是三排,后排的枪兵在人缝里把长枪搭在下层横梁上努力探头观察,那些隔了两排人什么也看不到的则机械式的往复戳刺,为前排同袍提供足够的下盘防护范围,让他们专心将手中的长枪向前刺的更远、刺得更准。

        后排的弓兵们此时已在队官的口令下改成半张弓抛射,虽然是干扰性射击,先后还是有几十名落角寨的苗兵被从天而降的羽箭射倒。

        孙杰抬头看了看悬在头顶的太阳,向沈钢点了点头:“收兵吧。还要赶路,磐石营做后队,恢复下体力。”

        沈钢转身对金鼓队挥了挥手,清脆的鸣金声响起,磐石营最先收队,然后是做了最后一次压制射击的弓兵们。队伍依次鱼贯着在土垒前列队走过,孙杰赞许地向部下伸出大指,口里大声赞道:“打得好!”兵卒们则骄傲地昂起头,齐声大喝“杀贼!”作为对他们心目中天神一样大帅的回应。

        随着连续三声牛角号音,芒部的射手们也纷纷连窜带蹦地从石壁和树顶跳下来。为了防止他们乱跑把自己的队伍冲散,沈钢提前就向安云翱耳提面命了几次,给他们划出一大片集结地,然而此刻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兴奋不已的家伙们还是造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在官军各队官的喝斥下,土兵们终于想起集结点撒腿跑开去,孙杰哈哈笑着摆手安慰着显得很是难为情的安云翱——其实后者还不仅仅是单纯的不好意思,亲眼目睹了孙杰部仅仅出动了一个炮队、几百弓箭手和一个战兵营的二百枪兵,自己几乎毫无损失便把两个半寨子的勇士屠戮得精光,安云翱更多的是后怕,幸亏阿姐选对了边,否则……后面的情形安云翱甚至都不敢想下去。

        与此同时,在苏迎辉的命令下,几十个辅兵小组迎着撤下来的队伍跑上前,到达各自目标的柴堆时,将拎着的麻布袋里的硫磺、松香、黑火药等物洒下——为了防止乱战中失火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孙杰要求在撤退时再投放这些引火物——随后跟在战兵们的后面回辅兵营归队。

        急得两眼冒火的阿得革并不知道汉狗们为什么突然便收了兵。前面的木栅栏防线简直坚不可摧:别说用藤索套住拖倒,你根本靠不过近前,怎么套?头顶上一波又一波洒下的箭雨不停地把身边的族人射倒,用火烧么?急切间哪里去寻许多树枝柴草,即使每人抱上一捆柴又如何才能堆到栅栏前?用斧头劈么?还是那句话,怎么靠得上前!

        正在捶胸顿足无计可施,前面的汉狗们竟整队离开了!阿得革根本懒得去想原因,苗刀一挥,落角寨的苗人们全部冲上前,用斧头砍、用苗刀剁、用锄头挖,合力把挡道的栅栏清除掉,然后红着眼睛顺着柴堆间的通道向前冲去……再然后,一片带火的飞蝗袭来,整个寨子的勇士们都惨叫着陷身烈焰之中。

        奢崇明攻打成都失利后,跟着樊龙在龙泉驿为其掩护的买南断了条腿。幸好发现了一个野蜂窝,以被蛰得满头包为代价挖出蜂蜜涂满伤口避免了能要人命的感染,自己挣扎着终于爬回来找到奢大王。这次奢崇明带了奢寅倾巢而出去援乌撒,跛了腿的买南便领了千余老弱守赤水城连同照顾伤兵。虽然大王临走时说过,那罗叛狗肯定不会过来,这几天买南还是一个劲儿地心神不安,先后向永宁方向派出四批侦骑。斥候们每次回报都是罗叛狗那里毫无异动,道旁林里的三处暗桩也每天传回同样的消息,这才让买南稍稍定了心。

        这天下午接到报告,从南面阿落密所方向来了一伙人,有三四十个。买南猜想大半是毕节那里来的信使,便一瘸一拐地上了南墙去看。来人过了浮桥,到城下吆喝起来,买南放了心:来的是底寨司的头人庶鲁卜,以前在安长老那里曾有过一面之缘。

        庶鲁卜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确实从毕节过来,但本来是要从赤水搭条便船回水西的。前几天奢大王去援乌撒,因为要随时沟通军情,毕节也派了军使跟着。自己离开时恰好军使回来,带来了奢大王在赫章中了官军的埋伏死伤近半,正在退回来路上的噩耗。

        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买南彻底呆住了。打仗嘛,当然有输有赢,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一仗下来永宁军竟几乎被打断脊梁骨!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在龙泉驿设伏废了自己一条腿的那个汉狗孙杰,再没有哪路官军能有这种本事。可……那孙杰不是已经去了贵州了吗?

        庶鲁卜再也说不出其他,毕竟他也是听毕节的军使回报,反正不多久大王就会回来,他准备在赤水住一晚,第二天就启程回水西。

        次日上午庶鲁卜等人告辞时,南门上的苗兵看到对岸来了约莫千把人。本以为该是大王后撤的先头部队,但等行近了,买南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帮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么多人里,竟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而且,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手竟都有意无意地搭在腰际的刀柄旁——哪有人回家还戒备着随时要拔刀的!

        买南叫喊起来,命令守桥的土兵砍断浮桥,没想到庶鲁卜的人动作更快,几十人飞身而起奔向浮桥……然后守桥者便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买南惊愕地扭头向庶鲁卜望去,同时感到肋间一凉,被庶鲁卜的苗刀直没入柄。

        混在队伍里的罗乾象一声大喝,千余水脑寨的兵卒呐喊着冲过浮桥,冲进洞开的赤水南门。

        南面的林中又冒出两三千人向城里冲来。

        赤水卫破。

        买南至死都不知道,底寨司是水西第一个响应朱燮元号令的部落。庶鲁卜此刻已被正式授予招讨使之职,与罗乾象一起从镇雄府的威信司远远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前日午间二人才分开,庶鲁卜先行入城,此刻暴起,为罗乾象的突袭扫平了道路。

        同日,孙杰、安云翱在乌撒城下与沾益、乌蒙联军会师,几门火炮的连续怒吼声中乌撒城门轰然而倒,设白、陇氏、安云翱带领各自的部下蜂拥而入,半个多时辰后各墙都先后升起了火红的大明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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