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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矿税


第40章  矿税

        丽江的主要民族是纳西族(他们的东巴象形文字很有意思,有兴趣的读友可以搜一下)。纳西族只有两个大姓:一个姓“木”,一个姓“和”。简言之,姓木的是土司家族,姓和的是平民百姓。

        木姓是朱元璋赐的——再以前,纳西族是父子连名。洪武十五年,朱元璋遣义子沐英平定云南,纳西首领阿甲阿得率众归附。为了表彰其功,朱元璋从自己的姓氏里去掉一撇一捺,取了“木”字,赐为姓,于是“阿甲阿得”以后便叫“木得”了。次年,朱元璋再令木得“世袭土官知府,永令防固石门、镇御蕃鞑”。

        By  the  way,云南丽江的木府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值得一看。里面历代土司的绘像比较有特点:脸色非黑即白——黑脸的是武将,领过兵打过仗的、白脸的是文臣,太平年月的知府老爷。纳西同胞对此的理解很有哲理:领兵打仗,风吹日晒,能不黑吗?成天在屋子里读书,足不出户,能不白吗?

        有道理!

        到了谷白桦这一代,谷家早入了军职,并已在玉龙雪山脚下扎下根。当年十七八岁的谷白桦,因为胆子大,能骑烈马,被卫指挥使贺世勋看中,提拔做了巡检。虽然只是个九品,但毕竟算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

        这一任的土司叫木增(历史上很有名),也很喜欢小谷。

        在大明内地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之说,一般人家看不起军户。但少数民族地区,人都很朴实,尤其是崇尚男子气。木老爷自己在历史上虽以文名,也是勇武过人——刚袭了土司时年仅十一岁,邻省的四川乡城土司(藏族)以为少年可欺,率几千骑进犯边寨为掠。少年土司木增慨然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亲帅家将迎战,“执桴击鼓,冒矢石以进”,大获全胜,乘胜追剿残寇至四川木里、乡城并西藏的芒康和盐井等地!

        时人赞曰:“丈夫未可轻少年”!

        这样性格的木老爷喜欢谷白桦,也就顺理成章了。

        有次从藏边来了一股流贼,据称只有六七个,但闹得动静挺大,很是骚扰了一番,弄得几个寨子风声鹤唳。大明军警不分,知府衙门里的捕快不能进山,于是木老爷向贺指挥求助,贺世勋便把任务交给了谷白桦。

        小谷巡检带十三人进了山。

        过了半个多月,回来八个,马背上驮回来六具同伴的尸体。

        活着的八个,人人带伤。

        挂在马脖子下面的,是十九级藏边流贼的首级!

        浑身血块子把甲衣都粘得解不脱的谷白桦下了马就开骂:“私娃子喝人(骗人)噻!六七个?日尼&玛老子被黑的清痛(骗得很惨)!足足十九个,一个没跑得!”

        云南边陲的纳西汉子没那么多讲究,一场大酒,木增老爷和谷白桦把木府的花厅吐得满地狼藉。再后来,虽然没有正式任命官职,事实上,白桦若当(纳西族的东巴文化里“勇士”的意思)俨然成了土司知府衙门里的马快捕头,除了军饷里的那份皇粮,也同时吃上了六扇门这碗饭。

        丽江泸沽湖畔的摩梭人是母系氏族社会,有“走婚”的习俗,他们叫做“阿夏”——无论男女,都住在自己母亲家。男不娶,女不嫁,感觉情投意合,男性晚上到女性家里过夜,早上离开,生下的子女由女方抚养。结合自愿,分手自由,只要男性不来,或者女性闭门不纳,过一阵就算解除了阿夏关系,双方可另觅心上人。与大多数人想象不同,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一生固然可以有很多阿夏,但绝不可同时有两个——必须在一段感情结束后才可以开始另一段。也有双方同居共同生活的,等不愿在一起了,便各回各家。摩梭人认为,感情是神圣的,与财产,劳动,子女抚养费等没什么关系。

        别看木增老爷是纳西族,其儒家文化素养超过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汉人:著有七部诗文集,诗作千余首,曾受封广西左右布政使!饱读诗书的木老爷尊崇汉家文化,自己的家族里当然不会采用这种婚俗。另一方面,边陲的少数民族又崇尚勇武,没有内地汉人那些“军汉算贱业”之类的酸毛病,喜欢谷白桦,便有心思在子侄一辈里给他挑个媳妇。而后者,在营里已经积功升了副把总(武职从七品),木老爷也会在土司知府衙门里给他做妥当安排。更重要的一点,丽江有铜矿!卫所和地方政府都在开采铸钱,日子过得比较富裕——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铺就在谷白桦面前的,将是一条大明体制内的康庄大道。

        可惜,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

        杨荣。

        杨荣本大内是尚膳监的公公,见到其他公公们发财眼红了,便向万历进言:“阿瓦、孟密地区有宝井,且有意内附(这两个地方在明缅交界,此时属缅甸,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半独立的部落),每岁可增收数十万两(岁益数十万)!”

        无论是当时的朝臣还是现在的史学家,大家称呼起万历大皇帝来,都喜欢加个共同的定语:要钱不要脸——嗯,要钱不要脸的万历大皇帝。

        所以,餐厅服务员阿荣当即就变成了享受副部级待遇的云南矿务局董事长杨总。

        那时的国家疆域概念与今天不同。在大明一方的理论认知上,缅甸算藩属国,只不过这个“藩属”可不像朝&鲜那么听话,时不时闹出点摩擦而已。阿瓦部也好,孟密部也罢,甚至云、贵、川、藏一代的土司,朝廷一概视之为“蛮夷”,对其各自的领地不完全像内地一样视为“大明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口头承认大明的宗主地位,一般而言,自治程度很高,对其相互之间的战争往往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谁打赢了发一道敕书:你就是那地方的王了,以后要乖哦……故而这些地方都不怎么太平。不过,上千年来,中原王朝都采取差不多的“羁縻”政策:一方面用巨大的军事体量保持震慑,一方面给些小恩小惠物质利益笼络,以维持一个过得去的边境安宁的大好局面。

        杨总可不管什么安定团结不团结——别废话,大皇帝派咱家来的。忠不忠,看行动!

        到了云南,先是在阿瓦孟密一通挖宝石,惹出来一大堆乱子。地方官陈用宾上书向万历投诉:这样乱搞不行啊,容易惹出边患。万历正在美滋滋看账本,“疏皆留中”(扔一边不搭理)。

        因为杨总是大皇帝的人,只要皇上不说话,地方官硬是拿他没招,于是杨总继续胡来。弄得当地土司发现“内附(部落做大明的臣民)不保首领土地,而附缅得安全”,从而离心离德。

        当地骑墙的土司主动投靠,缅王当然开心。缅人彪悍,急了就搞群体暴力事件。杨总发现麻烦有点大,再胡闹就得硬碰硬来一场灭国之战了。凭他自己的斤量,为了平“边患”,大皇帝是把他送给缅人消消气息事宁人、还是选择一场要花费几百万两的战争,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于是不敢再折腾那里,把目光投向境内。

        不出意料的,他发现了丽江的铜矿!

        更要命的,他一口咬定,经过科学论证,含铜量最高的一个富矿,就在木增老爷的山寨下面!

        显然,此时的木老爷,政治觉悟还有待提高:竟然调集人手,三下五除二地赶跑了杨总的拆迁队。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圆头圆脸一身纳西族民族服装,拎着根棍子——这厮本来拎着长刀的,被木老爷劈手夺过:“用这个”,然后塞了根棍子给他——追了杨总的拆迁队长张安民两个山头。

        张队从此留下恐木症,任凭杨总说好说歹死活不在丽江待了,杨总只好把他调去腾越州(今腾冲),主持当地税务局(税厂)工作。

        这圆头圆脸打架不要命的家伙,便是谷白桦。

        暴力抗拆?这还了得!杨总急了,命令云南知府熊铎调兵攻打木老爷的山寨。

        熊知府当场吓尿了:“杨公公、杨大使,使不得啊!木老爷可是当年太祖爷亲授的世职,也是我大明的知府啊!知府打知府,千古未闻啊公公!这事,往小里说叫混蛋,往大里说叫叛乱啊!”

        谁说杨总身上没有能硬的部件?杨总的两手就很硬!怎么可能听你这厮废话,杨总二话不说,一方面上奏熊铎贪墨矿税——嗯,不是你撞的你为啥扶她?哦,错了,没拿好处你凭啥做好事?另一方面以天使的名义调来了邻省的部队,真把木老爷的一个寨子强拆了!

        木老爷琢磨了一会,强按下攥着刀红了眼的谷白桦:“别急,还不是时候。你去找一下贺指挥,就说我有事相求。”

        当地其他知州知县等地方官全怕了,纷纷找来找杨总求情:“杨大使,您可不能这样啊!木老爷是有朝廷命官的身份,这事可能真会有后患!而且,其他不在体制内的小土司,可没那么多顾忌,您差不多就得啦……”

        杨公公正在意气风发,怎么会听汝等呱噪!一挥手:“儿郎们,报销大皇帝的时候到了!咱家探矿队已经探明了,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那些土司寨子下面都是矿!都给咱家拆了!”尖细的嗓音响遏行云。

        让杨公公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当地最有实力的木家寨不堪正规军一击,但其他不入眼的小土司们,却把各路外省明军强拆队打了个屁滚尿流!

        嗯,您猜对了——木老爷找贺指挥就是为这事。

        贺世勋等几个军头都在铜矿上获得不少利益,眼看着眼前的肥肉被杨公公连锅端走,心里能不恨么?经过木老爷的指点,各寨陆续“捡到”了不少周边卫所“不慎遗失”或者“报废”的武器,其中竟然还有朝廷专供边军使用的虎蹲炮一类的大杀器!内地的官军哪里见过这个!与此同时,各寨子里也出现了不少身穿民族服装却不会讲东巴语的汉子,用南腔北调连比划带演示的,手把手的教山民使用这些武器——有的竟然还在操练各种防御、攻击阵型!

        面对哭爹喊娘溃不成军的败兵,杨公公有点傻。正在这时,一个噩耗传来:腾越州的税厂被当地百姓一把火烧了——那位说啥不在丽江待,被派到腾越州的张安民张队,哦,现在应该叫张局长了,哦,算了,叫啥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被当地百姓砍了!

        砍成了好几块。

        本篇知识点:

        六扇门的由来有两种说法。

        其一。传统负责司&法&部&门的有三个: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合称“三法司”。这些机构的大门,按照形制、礼法的要求,都只能是三开间(两根立柱之间为一开间)。与每个开间对应的则有两扇大门。这样,整个办公大厅合起来共有六扇门板。上至三法司,下至州县衙门,皆如此制。所以民间称呼衙役,捕快等以此称代指。

        其二。野史称万历年间,朝廷成立了一个集武林高手、密探、名捕、杀手等于一体的秘密组织,专门处理国家级大案要案。这个机构很神秘,除了北面是墙,东、南、西三面,各开两扇门,遂得名——不过,个人管见,这个听听就得,别当真。

        寺和庙。

        寺,其实通“侍”,是指朝廷的一个服务部门,比如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大理寺等。

        汉朝白马驮佛经东归,还带来了一个(有的说俩)高僧,以及一尊释迦牟尼像。起初,朝廷便是在鸿胪寺接待。高僧留下传法,汉永明帝为了表示隆重,便在洛阳建白马寺——你看,这个新房子跟接待你的政府部门规格相同,也叫寺。白马寺也被亚洲其他国家的佛教徒称为“祖庭”。

        庙,是祭祀先人的场所,比如太庙。太庙是皇族祭祀祖先的场所,在皇宫里。皇宫是皇族的内宅,除非咔嚓来一下,其他闲人免进。再比如孔庙,土地庙,家庙等。再后来敬拜佛祖观音等的场所,因为也有祭祀的含义,也就称庙了。

        外面叫“堂”,朝堂。合起来便是内庙外堂,所以有个词叫“庙堂”,专指家国一体的内外朝廷。

        庙是祭祀皇帝祖先的,寺是为现任皇帝服务的,所以,理论上来讲,庙的规格要比寺高。

        但不管怎么说,白马寺是皇帝命名的高大上的称谓,所以后来佛家弟子修建的礼佛场所,都叫寺、到了百姓这里,看见香烟缭绕,就叫庙。至今,寺庙逐渐变成一个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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