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宵短良辰刹那
陶墨放在身侧的手骤然紧张地攥紧了,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没规矩的,扰了将军,还不过来赔礼。让你找的东西找着了?”
丹朱也随即面不改色地行了一礼,上前来将什么物事放在陶墨手心里,笑着说:“找着了,相公前日说恐怕这玉坠子是夹在衣裳里掉在什么地方,果然就在熏室门口的地上,好在地锦厚实,竟没摔坏。丹朱小人之心,怕他们捡着了却自己留下不报,故而亲自来找的。”
“下回教他们仔细着些也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倘若真有急用,拿去也就拿去罢。”陶墨将空空的手收回袖中,让丹朱收拾了残盏退下了。
“陶墨倒大方。”景缺登堂入室,竟然称呼一改,已经毫不见外了。
“楼里人都是讨个生活,难保没有难处,都不容易。”陶墨另取了一只茶盏烫过,呈给景缺,“陶墨也时时留意着消息,不敢行差踏错,若能遇着贵人提点,事先得一点风声,也好措手。将军回京所为何事,可否不吝赐教呢?”
“你这样料事如神,不妨自己猜猜。”景缺好赖前后跟了殷玄苍十多年,近墨者黑,也不全是傻的,只跟陶墨虚与委蛇——这个词他还不会念。殷玄苍的意图,他向来揣测不出,也懒得揣测,景缺是因为突狄的事回京不假,殷玄苍有什么举措他还不知道,他自己也好奇陶墨是怎么知道的,他回京这事儿跟顾非熊又有什么关系。
陶墨笑了笑,“是陶墨疏忽了,忘了自报来路,无怪将军有疑。陛下令将军在云中关照边地动向,枢机阁自然就是留意朝野动向了。边关之事,如今说到底,还是朝中之事。婴公子与将军早有往来,想必将军也知道,莳芳楼中,不乏陛下与罗首揆耳目吧。”
“唔,这倒不假,”景缺点点头,随即又奇道,“咦,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闻言陶墨一愣,难以置信似的看着景缺,惊讶于在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上竟然找不到一点相似的气质,半晌才艰难开口:“……将军不觉得陶墨也勉强算得是将军同僚吗?”
“你是殷玄苍的人。”景缺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悟了又悟,“他教你监视顾非熊?”那他怎么不送你进相府?”
不等陶墨回答,景缺就从话本故事里的美人计里举一反三,自己解决了问题,“也是,这样美人计,用意未免太显眼了,非得不着痕迹才行。可是顾非熊一向花钱如流水,家里光是弹琴唱曲儿的就养活着三五百,听结想说,他这大半年为你都快住在楼里了,不来还要特特差人说一声,这么情投意合的,怎么还不赎你出去?“
陶墨支颐苦笑一下,“想来顾相并无纳枕边人之意。”
这又奇了。景缺皱了皱眉思索起来。这跟他从前听说的可不一样,顾非熊只走南路是出名的,当年亲辞了殷玄素赐婚,这一事上又多少有些放浪的名声在外,尤其是十七八岁那会儿,只差没让朝中言官指着鼻子骂伤风败俗斯文扫地,日日都有参他的本,比景缺现在还惨。妓院南馆都逛得轻车熟路,纳个男妾难道丢人吗。莫非也是江湖故事里说的那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正想着,突然发觉陶墨又在怔怔看着自己,凑了过去,讶然道:“你今夜从一露面就总在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并不曾……”陶墨错开目光,竟似有一丝慌乱。景缺大感意外,不由动了些心思,移得更近了些,“我生得丑陋奇怪?”
何止不丑陋,景缺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身形笔挺高大,面目英武俊美,不开口说话时,竟也有几分人样。陶墨摇了摇头,张口欲语,却又好像哽住了。景缺倾身过去,轻轻抬起陶墨的下巴,拇指摩挲着他的嘴唇,只觉一团凉凉的软风扑面而来,后腰上耸起一层薄薄寒栗,接着这种微妙的震悚便向着下腹鼠蹊处汇聚去了,
陶墨的嘴唇薄薄的,没有什么血色,灯下看却似乎流转着一层珊瑚似的潋滟宝光,变幻莫测,触手也是珊瑚一样的凉意,仿佛没有生命的珍玩。不知不觉间,景缺手指已将他唇瓣分开探了进去,抚着陶墨光洁的齿,软滑的舌,轻轻搅动。
一手正与他唇齿纠缠,突然,电光石火之间,景缺另一只手骤然拧住了陶墨手腕,一抖一振,背到身后,手指扣住脉门微微用力一错,陶墨的手就筋软骨疲,再握不住手里的物事,轻响一声落在地上。原来是小小一只镂金香盒,虽然坚固,一摔之下还是摔开了些,即使离得有些距离,也能嗅到一丝如醇酒般郁烈的冷香悠悠然溢出,使人先是神清气爽,不觉间就有一点陶醉恍惚。
陶墨总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有时也并不全靠推想。景缺自然不知此节,然而早年行走江湖有过些生死一线的时候,对这些小伎俩的防备早已刻入骨血,他自己本身也是歪门邪道的一把好手,陶墨的这些小把戏,实在班门弄斧。
他笑了一声,“陶墨,你可真是有意思的紧。”直至此时,他才算是真动了性,说着一脚将那盒子远远踢开,随后就着这个半是胁迫的姿势,一把打横抱起陶墨向床边走去。
衣衫褪尽后,借着将熄的灯火与宝珠微光,景缺恍惚间生出来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想起今年京城中未下的一场雪。
陶墨入莳芳楼近一年,也经了些人事,他不常假人辞色,寥寥几位恩客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又都知情识趣的,再到后来顾非熊专美,更是斯文雅士,于床笫之事上很懂得节制,向来温柔款款和风细雨。他实在从没碰着过像景缺这样悍猛强势只顾着自己尽兴的做法,一时如同身陷万丈波涛,几度沉浮,陶墨已是精疲力尽,双手却仍紧紧攀在景缺颈中,像是抱着船难的浮木,不肯放松一线生机。到最后的巨浪袭来时,陶墨如遭疾雷一击,嘴唇颤动,无声地吐了两字出来,随即猛地一抖便失去了意识,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没入鬓发间。
景缺也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形了,从前做到床伴中道昏厥也是常有的事,并不惊慌,又就着大力递送了十数回,撤身出来,丢在陶墨胸腹上。这时千里奔回的疲倦才涌上来,扯过床边里衣把两人身下胡乱抹了几把,丢到床下,倒头便睡,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防备在屋内游走,竟然一枕黑甜。
虽然头天夜里让景缺这样一番折腾,陶墨一向爱惜身子,早起惯了,第二日依旧早早醒来,反而景缺还在睡着。
看着身边多了个不熟悉的身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青紫淤痕,陶墨怔愣了片刻,眉头蹙起又慢慢舒展开,回想昨夜情形,不由一阵无奈。没有什么洞房花烛朝慵起的旖旎情貌,反而清醒冷静的过了头。
景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非但不把顾非熊放在眼里,对于殷玄苍的部署,恐怕也不是多么放在心上。墨家的云中郡,边关重地,殷玄苍为什么会托付这么一个漫无规矩的人呢。陶墨叹口气,但愿自己只是管窥之见。不过景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连他自己也难说清。
等了半晌景缺仍未醒,陶墨就打算先起身从床尾下去叫人进来伺候,然而景缺惯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身边刚一动作,他立时就醒了,修长有力的小腿下意识一扫,刚刚支起身子的陶墨便摔倒在了他身上,接着他又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子底下。
陶墨轻轻挣动了几下便不再徒劳努力,景缺睁开双眼清醒过来,看清是陶墨,愣了一愣,这才回想起昨夜情由,又发觉他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撤了力道把人放回了被子里。
“景将军,”陶墨声调平平道,“我能不能去叫丫鬟打水来。”
景缺从前向来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招呼也不打,留宿到日上三竿实在是前所未有,没想过还有这一节,再者从前的那些人,似乎也不需要人伺候。当即跳下床道:“你躺着吧,我去叫就是了……是叫什么来着,单猪?”
“那个不是丫鬟……罢了,叫他来也是一样的。”
丹朱进来时又带着四个丫鬟并两个小童,抬着捧着浴桶衣衫面盆牙粉等物。景缺这才知陶墨与婴公子不同,是将排场都讲在背地里了。
景缺没有出去的意思,陶墨也不避他,赤着身子大大方方从被子里出来,抬腿跨进浴桶,头发如墨般倾泻进水中,弥散开去,天然地掩住了要紧所在。丹朱取了一瓶清露点进水中,舀起水来替他淋洗头发。
水波起伏中,景缺隐约看他手在水底动作,正浮想联翩,两手撑住浴桶边缘,俯身凑近了看着陶墨,丹朱突然开口道:“景将军的水呢。”
小童怯怯道:“见昨夜顾相没来,便没备下……”“还不快去,没点眼色的。”被丹朱怒瞪了他一眼,小童才急忙收住话头跑出去了。景缺本非急色的人,也不强人所难,欣然抬起上身坐回了床边。不多时景缺也坐进水中,学着陶墨拿嵌软毛的香木筹蘸了柳胶调的牙粉刷牙,他在军中时,不过是用青盐擦牙,许久不曾这样讲究过。洗漱毕,陶墨站起身,不等景缺详看,丹朱就利落地张着一幅软布巾挡上去帮他擦干了,披上细麻里衣,拿衬了毛里子的袍子裹了,又仔仔细细地擦起头发来。
莳芳楼中有姐儿也有小倌,可是说到底还是女人多,即便是陶墨婴公子这样的,院里打杂的也多是有些力气的丫鬟。试想,就算是穷到万不得已要卖儿鬻女的地步,也多半是先鬻女,儿子是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怎么会轻易卖到莳芳楼这样的所在。景缺打量着丹朱,虽然也俊俏,却又一派天真,不像是梳拢过的,似乎就只是个伺候陶墨的小厮,并没有带他在身边提携见客的意思。
此时的陶墨,仿佛周身氤氲着水汽,湿漉漉的,牙色的领口袖间露出莹白的手腕脖颈,剔透得冰一样,丹朱掠起他的头发时,后颈上一层细细密密的银色绒毛在冬阳下熠熠,景缺目力极好,都看得纤毫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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