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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塞上营前鹿丫杈


承顾非熊檀川订盟之荫,九年中北郡安定,矛戟不兴,与突狄相接的云中一带,最多不过是些小部落流窜的散兵游勇,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勉强糊口,历来遇上官兵就跑,跑不过就降,降了几日又反,反了又不经打,如此无聊,把奉命留驻的景缺闲出了屁。而自从跟他一起留下的裨将成绮翻了案底,把几个屡败屡战屡降屡反的流寇直接咔嚓了脑袋以儆效尤之后,连流寇都没得打了,每日除了屯田操练,就是与众儿郎磕牙打屁。

        云中之变转眼已近一年过去,边郡诸军,景缺也已经是出了名的治下不严,倒不是他纵容麾下寻衅滋事鱼肉百姓,也不是行军用兵号令不行,不过他手下将士,私下里没有几个把他正经当主帅的,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无所不为。鸾台御史依新制遣刺史巡边视察,到鹰师正撞见景缺与三五下士互相问候五服之内女性亲属,斯文之人从未闻此粗鄙之语,脸都绿了,回京就连参他数本,直斥为山野匪类。殷玄苍待过边郡,军中犷野见多不怪,一笑了之,朝中一干读书人却都被唬住了,意见很大。

        这样山大王一般的日子,景缺过着倒也不厌倦,按部就班,隔三差五军中事毕就混回云中郡,在原先墨府边儿上的茶楼里听老大爷说书,由于赏钱大方,往往想听什么就能听什么,拼拼凑凑,总算差不多把封神榜听全了,又零零散散听了些旁的前朝话本,自觉腹中有了几滴墨水。这日听书回来睡下,心里想着些奇兵夜袭的故事,总觉得有些不痛快,当然景缺也不会去想什么事发之兆,只是睡不踏实。果然当夜军营一角火光大起,人声躁动,竟真有人趁夜劫营。

        这可把景缺激动坏了,他哪敢指望这些不成气候的土匪能有这么大志气,来劫官军营寨,还是云中鹰师的营寨。何止是其志不小,简直是疯了。

        终于有事可做,景缺迅速穿衣起身急点了一支人马,去会这帮谢天谢地送来给自己消遣的愣头青,有人来打,就打回去,来都来了,先打再说,并且从头到尾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合理之处,都被他归结为对方失心疯,全没放在心上。

        景缺一面朝着火起之处策马疾奔,一面转头向军士部署:“青章从东包抄,白章西侧呼应,赤章正面突袭,黄章随后跟进,余下黑章殿后……见人就杀,长得像头儿的留个活口,贼子身上有带得财物的,谁杀了算谁的。”

        身后一干人云里雾里听着他从话本里摘来不伦不类的词儿,最后又回归悍匪本色,都哭笑不得,参差不齐地应了,冲进人群大开杀戒。

        杀着杀着,成绮先觉出不对劲儿,前来偷袭军营的这一支人马,衣甲齐整,进退有度,人人都有兵刃马匹,这是等闲流寇绝负担不起的,倒像是官兵,而且看装束又像是……成绮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又一时不容细想,杀入阵中。两方差距悬殊,毕竟是鹰师的大营,对方又好似尽是些老弱羸兵,战斗很快进入尾声。只有一人还在力支,数名鹰师军士一起围上,却都被屡屡杀退,当下四下散开,纷纷大呼小叫:“景将军上啊!”“咱们打他不过,景将军给我们出口气啊!”

        在周围一片呐喊助威声中,景缺志得意满地拨马上前,来人已经是困兽之斗,只攻不守,一副拼命的架势,交上手各走了一回,着实让景缺小吃一惊,不再托大,收拾出几分认真来。那人使一柄长刀,运转如风,几次刀风几乎剐着景缺面颊,景缺借着刀尖过身的距离打眼一看,发觉这刀竟然钢口极好。围观众人的叫喊声也渐渐低下去,屏息凝神关注着战局,有几人已经不动声色架起了□□。

        营中火光映亮了来人面庞,看样貌的确是异族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眉目端正,颔下胡须卷曲整齐,甚至算得上英俊。景缺在刀光中驭马闪避,挺□□他下腹,意欲引他回刀格挡,而那人竟全然不管不顾地朝着景缺劈来,景缺千钧一发之际两脚离镫,跃起旋身,竟然后背紧贴着刀脊越过去,一手攀住来人马勒,握住枪头,反手一枪把人挑在了马下。

        景缺轻轻吁了一口气,落在地上,一旁军士也都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喝起彩来。那异族人在被枪尖贯穿胸口时,景缺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点挣扎的笑意,直笑得咳出一口血来。

        “……脱弥娅……”

        听着像是个名字,还是女人的名字。景缺一瞬间联想到数个狗血话本,再低头看那人已然毙命,嘴角带着血,也带着笑。

        “留个活口”的计划落空,他手下人如狼似虎,杀起等闲小兵来削瓜砍菜,长得最像头头的人,刚刚被他一枪对穿了,剩下就只有收缴战利品。若说景缺手下人目无法度,倒也不是,只不过守的更像是绿林道的规矩,杀伐已毕,诸人都聚到这处,直勾勾地盯着景缺,等他发话。

        景缺跟下属关系好,军中士气高,得有一部分要归功于缴获私分。

        “一群没出息的。”景缺骂骂咧咧,率先蹲下身去搜身,手伸进护心甲里,三摸两摸掏出一柄宝光灿然的小匕首,抽刀一看竟然还开了刃,若说是突狄人惯用的席上割肉吃的小刀子,也太华丽了些,倒像是女人防身用的,好看大过实用,不知道这人带在身上做什么,不过入手沉甸甸的,掂量着鞘子是纯金,当下直接揣在了怀里,吆喝一声,“分赃了分赃了啊。”

        余人欢呼一声,一哄而散,各自去翻检尸首上值钱的物件,极其不积德。

        鹰师几乎没什么折损,轻伤十数,斩敌百余人。成绮拿着个小册子,低眉顺目跟在一群人后挨个记录些挑剩下的东西充公,盘算着把这些蛮子的甲胄敛到一块儿融了,比方说打几口大锅什么的,冬天马上就来了,可以一帐人聚一块儿吃个锅子。

        “老成,你来,来来来,”景缺拎着一条腰带远远招呼他,抡来抡去风声一片,周遭人慌忙退避,“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突狄字?”

        北郡与突狄多有交集,近年来边地没有争端,开的商埠一年里也有固定的几次边贸往来,民间市集,无论平头百姓还是鹰师士卒,多少都会几句平日用的突狄话,就连景缺这么个二百五,都学得有几分样子,简单些的对话说起来已经很流利,单听他说话几乎可以乱真,他自己也颇得意。然而文盲毕竟是文盲,他连汉人的字也认不得几个,突狄字更是睁眼瞎,这些字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自然也全无意识。

        作为景缺身边为数不多的有点文化的人,成绮脑中又是铮地一声,忙跑过去,打着了火折子仔细看。“我看看,是个人名,好像是……那苏……”

        景缺很满意,拍了拍他肩膀,称赞道:“老成,你可真是我的……那个狗头军师。”

        “突狄人……”成绮没搭理景缺一贯的不知道好赖话,兀自喃喃着,突然瞪大眼睛转头看景缺,“那苏……那苏?!”

        景缺眼睛眨巴了两下,有些迟钝地问:“哪个那苏?那个那苏!”

        “是突狄阿悉结部的那个那苏吗?我的天,老大……”身边另一裨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把那苏给杀了!那可是出了名的骁将,东北的斡伦秃子都让他打得抱头鼠窜,又姓阿悉结,蛮子的皇亲国戚!要不是哥舒部夺了权,保不准他是要当可汗的!真是小看你了,四舍五入你岂不是能单人匹马挑了突狄王帐,咱们这回可厉害大发了……”

        一群人正手舞足蹈地准备弹冠相庆,成绮今夜以来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对劲儿的感觉终于点醒了他,事若反常则近乎妖,如同当头棒喝,先是愣在当场,随后大吼一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蛮子粗野,哪里有自己的文字,又不是只有突狄人才用突狄字,那苏这名字更是比咱们的二柱狗蛋都不如,你们中间先有多少个二柱了?赶紧收拾了准备回营!”

        半开玩笑地叱退了一干军士,转身喃喃道:“你先慢着……”

        “等等等等,我先说,”就连景缺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一脸茫然地思索着,“之前顾非熊,是不是在哪儿,跟突狄的谁,订了个什么约来着。”

        成绮点头如捣蒜。

        “好像说的是……”景缺努力组织言语,力图从瘠薄的脑海里找些文字,但也想不起来官面儿上怎么说的,“……约好了不打仗,是有这么回事儿吧。”

        “载淳六年,武威大将军出定尘关大败突狄,顾相于檀川关下与阿悉结敌里订盟,”成绮神情恍惚,背书一样机械地回忆,“晟狄九年互不相犯……”

        在无事生非上,殷玄素是无人能出其右的,熹宗一朝满打满算十三年,单单是年号就换了四个。景缺跟本想不起来年号载淳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不耐烦地摆一摆手:“我数不过来,你只说过去几年了。”

        成绮难以置信地点了一遍自己的指头,再三确认,哆哆嗦嗦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景缺。“到这月……刚好是九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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