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手掀翻拜将坛
书及熹宗皇帝死后的帝位交接,史笔并没有留下关于兵变和杀戮的字眼。
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但是原本论情论理都该排在殷玄苍之前的诸位亲王,接二连三,以各种离奇的方式退出了皇位之争。于是其时在京的皇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殷玄苍,别无选择被推为九五之尊。
先是熹宗的同母弟,洛城王殷玄奭,还在来京路上时,王妃突然大病一场,顿时也一蹶不振,才到雍京就传来他那个远房小侄儿皇帝的死讯,外带可能要由他接班的消息,二话不说,来了一出金殿装疯,闹得实在出格,众臣生怕再出一个熹宗,只好另请高明。
宋城王殷玄青,驻马城外,进京点个卯,甲胄还未卸下,就当朝自请回藩领兵镇守西南,子女全数留在京中,临行拜谒帝陵,先帝牌位前立毒誓生不入京。
最为惊世骇俗的是段城王殷玄黄,他落发出家了。出家原本不稀罕,道宗皇帝就因为好长生,好与坤道交游,起过些断绝俗务的念头,几次被重金从道观里赎回来,宗室兄弟中也有替熹宗皇帝出家当了道士的,可是本朝从来推重的是道门,拜的是三清,斩断三千烦恼丝剃光头发做大和尚的皇子,这还是头一位。
这两位王爷虽然说来荒唐不经,但是好歹有个下场,另两位就有些不明不白了。
谷城王殷玄绛,冲撞太庙,也发起狂来,捶胸顿足嚎哭奔走,一群家人阻拦不住,推搡混乱之中,不知怎么就摔倒被压断了气。
晋城王殷玄綦,抵京当日发了急症。这位戎马半生,战功赫赫,据说有刀枪不入之功,挟山超海之力的王爷,不过撑了一个日夜的功夫,人就去了。
孟冬之月,丞相顾非熊称病不朝。
留在封地迟迟没有动身进京的羡城王殷玄朱,被软禁在了府中。
是年十一月,殷玄苍下诏改元神麚。
接着,殷玄苍于需云殿设宴,久病的顾非熊亲来作陪,赴宴的皆是名门显贵,京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来了一半,却在大宴第二日连同党羽,携家带口,尽数贬黜出京,谪往烟瘴之地。这一来朝野震动,自道宗皇帝以来,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新帝有不满要立威,拆解起来也不能不无所措手足。谁也没想到,殷玄苍竟然全无顾忌,就这样简单粗暴地解决了问题。
顾非熊再次称病,众人对顾相那副年纪轻轻就千疮百孔的身子骨早习以为常了,往常让熹宗气一气就得告病。人人都说,越是这么小病小灾不断的,反倒越见命长,是以谁也没当回事儿。
只是这次,他一病就是一整个冬天。
少了这位百官之首的日子,殷玄苍就一点儿也没闲着了。
雍京地处江北,隆冬烈风,少年坐在满载的太平车上搓着手。年节将近,天又寒冷,再加上传出些新皇帝监谤的手段,临街茶馆酒肆里谈天的人日渐少了。再则事情几经曲折传到街头,乌焉成马,又不乏危言耸听夸大其辞,早不知是第几道消息。百姓道听途说,也多是从那些高门大户的门头巷尾听来的,倒不如去追本溯源。
眼下京中商行都忙着将早先定下的年货送去各府上,人手紧缺,这时都要找短工,少年想着另寻出路,轻而易举地就在专营关外土产皮毛山参等物的广茂源谋了这么一份差事,他容貌秀气,人机灵讨喜,嘴巴又甜,便被指派了要紧活儿,专往官宦人家去,正中他下怀。
“闻小哥,来坐来坐!”牛车在来府角门停下,过了单子,脚夫正卸货,一旁围坐着的几个家人便伸手招呼他,“才沏的面茶,来喝口。”
“哎!”少年应着,连蹦带跳跑过去,从皮袄里掏出个油纸包,“丹朱捎了点松仁鹿脯来,几位哥哥吃着玩儿。”
“这么客气做什么,来来来。”为首的人接了过去打开放在矮桌上,另一个给他空了张凳子出来。
一两月里,除去丞相顾非熊府上家人,打赏颇丰,周到有礼,但嘴紧得一句也不多说之外,闻丹朱已经与好几家门房小厮都混得熟了,路遇能说上几句话,有时聚在门廊下吃酒玩牌,也叫上他过去歇一歇。
“贵府真是大好气象,越发有派头了,哥哥瞧着也容光焕发。”丹朱笑得天真烂漫,一脸艳羡地恭维。
几人对视都笑起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都是托咱们来老爷、来廷尉大人的福,前些日子刚连升三级,咱们都跟着添了月钱、领了新衣裳,今日你来,说不得也有赏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果然是这个道理。丹朱心中暗笑,面上仍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那敢情好,我也跟着哥哥们沾光。皇上新开了这么些个衙门,自然是要提拔那有学问、有本事的老爷去做官了。”
“闻小兄弟,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一来呢,咱们来老爷才高八斗,自是不必说的,这二来么……”当中一人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说,“也要看是站在哪一边儿的呀。”
来了。丹朱不动声色,低头呼噜喝了一口,像是个全不感兴趣的顽童,一门心思只在吃上,漫不经心地问:“这怎么说?”
“怎么说,咱们来老爷是谁,是朱少府的大舅子,朱少府又是谁,那是皇帝的大舅子!你道这廷尉司是干什么的?专审大案子——这原先可是归那位顾相管的……”
另一人从旁附和说:“不光这个,新设的这四司,直接把丞相手底下五府里顶了三四个府去,那还剩下啥,无非是几个收拾洒扫的人,都说顾相这是要倒台啦!”
从来府出来,闻丹朱掂了掂手里的赏钱,分给伙计拿去买酒,让他们拉着车先回去,自己则慢悠悠地朝着城郊去了,那边的棚子市里,他还有几个相熟的乞儿,不妨去关照关照。
走在路上,丹朱思量起方才的话来。新帝登基以来,朝中增设廷尉、太农、度支、铨衡四司,就相当于将原属丞相的律府、金府和吏府都拆分了出来。
丞相手下五府,自有晟以来一直运转自如,刑讼决断不至于事事要丞相来审理,法度也早落定多时,来庸这个靠着姊妹裙带捡来的便宜廷尉,其实还不甚要紧,而铨衡司就不一样了。百官任免之权一去,若再举新官,就没有顾非熊过手的余地。这还都是明面上的,台面下,铨衡司则直接分走了馆院官学,那可是熹宗朝时顾非熊亲自设立的,从前海内人才,皆奉顾非熊为座师,人言“天下桃李,尽出公门”,四馆二院一撤,今后朝中,恐怕很难再有顾非熊的人了。
最要紧的是,按晟朝旧例,天下承平、大军不兴之时,太尉之权归于丞相,京师三军,天下六师,皆掌丞相之手,而殷玄苍新置了大司马,顶替了向来虚置的太尉一职,也就是说,顾非熊手中最重最要紧的兵权也被名正言顺地褫夺了。
十二岁入朝,四朝为官,三朝为相,鞠躬尽瘁十五年,竟然要落得个被架空的下场,不能不让人唏嘘。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更为可怕的是新设的天子耳目枢机阁。
想了想殷玄苍手腕,闻丹朱兔死狐悲地假装打个哆嗦,又想了想顾非熊多半也不会坐以待毙,不知要怎么周旋,又摩拳擦掌拭目以待,多少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突然脑后重重挨了一下,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闻丹朱天赋异禀,看着单薄,身体倒还强健,这一下也并没昏过去,短暂的眩晕过后,迷迷糊糊听着身后两把粗哑的嗓子讨论起来。
“……这细皮嫩肉的,别是什么利害人物的公子哥儿,惹了麻烦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你那双狗眼卖了得了,大户人家穿这样粗布的袄子?准是进京讨生活的,就是人丢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注意,等契书一签入了奴籍,跑也跑不了了。”
丹朱心里叹口气翻个白眼儿,想不到自己天纵奇才,一路真正杀机四伏的时候都化险为夷,在京城正事业起步,居然要栽在人伢子手里。一面继续装晕,左手悄悄缩回袖中。
先前说话那人嘿嘿笑了几声,“大哥说得在理,我瞧这小子模样儿生得好,说不准能卖进莳芳楼里去,那个价儿可就赚大发了。”
另一人哼一声算是认可。丹朱本来正要暴起反抗,听见“莳芳楼”三字,却默默松开了手,无比安详地正经躺起了尸。
新帝甫一践祚,国丧未满而易年号,改官制,褫爵位,削诸藩,徙郡王,大刀阔斧,天下哗然。雷霆手段,使得一众臣民对接连两位皇帝两个王爷不太经得起推敲的死因,更加讳莫如深。
宗亲大半凋零,朝中山雨欲来,一时上下内外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同时,也都在揣测,即便是累世公卿的丞相顾非熊,也未必能在这波诡云谲中屹立不倒了。暗流涌动中,没人发现每日早朝午朝,龙椅上坐着喊两句平身朝散的换了一个人,登基还不足三月的新皇帝,此时早已不在雍京皇城,而是带着亲随,秘密前往塞北锁钥之地云中郡去了。
他与他那位皇帝哥哥,可算是开国以来仅有的两位不声不响跑去边关的皇帝,只是这次少了一个丞相千里迢迢去逮他回来,也不知谁会更不着边际一些。
之后发生的事情,皇城之中,手眼通天的顾非熊正病在府里,连他也无从知晓,遑论碌碌众人。
此时,云中郡内,殷玄苍临时落脚的宅邸,正被手持刀兵的军士团团围困,水泄不通,自门楼下望,褐衣铁甲矛戟交错,乌压压如同鸷鸟群集,一片肃杀,一直延伸到院内。为首的两人相貌相仿,乘着骏马,披挂甲胄,年长者一望便知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部美髯,面色凝重,而年少者仿佛志在必得,挽着一把劲弓策马逡巡,眯着眼肆意打量殷玄苍一行。
卞城王果然来了云中,定钧诚不我欺。
殷玄苍站在楼头,俯视着白皑皑一片兵刃锐利的冷光,泰然自若,身后一个年轻俊美的将军,两手抱在胸前,神色颇为不耐。
重兵包围之下,只携十数人秘密出行的殷玄苍似乎已经没有退路,然而他与随行几人都容色如常,又让人心生疑窦,不敢妄动。
两方对峙,一时竟都没有动静。
眼看先机占尽,那年轻将领最先沉不住气,扬声道:“殿下恕陵与老父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此来乃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殿下为臣解一解心头之惑。”
在皇帝面前仍以亲王相称,如此跋扈,那年长者却依旧不作声响,显然对这种态度是默许了的。
领军的两人,便是原先的云中王墨铸及世子墨陵了。
海陵王霍不疑下落不明,墨铸是异姓王仅存的硕果,兼之手握边郡重兵,树大招风。此次削藩,墨府首当其冲。
短短一月之间,撤封国为郡,墨铸仍领原首府九原为封邑,改称云中公,前不久又移封朝乾。朝乾身居关内,无须再备防外寇,兵权自然也陆续收归朝廷。
驻守云中重地的鹰师,是大晟边防六师中规模最大的一支,原属墨铸麾下,墨府毕竟迁离幽州时日尚短,积威犹在,故旧犹在,能调动旧部并不为奇,只是殷玄苍已经登基近三月,墨家竟仍敢明目张胆地不尊他为帝,还能打着这样的旗号,煽动不少兵士,殷玄苍没想到自己这个当了没几天的皇帝居然如此出类拔萃,这么多人想把他从椅子上拽下来,继而要他的命,而另一些人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沐猴而冠的跳梁小丑。
殷玄苍抬头远望,塞北日短风寒,一年中有半数时间,白昼虽然有光,却不见日影,天光惨淡,塞风冷冽。
普天之下,日色所及之处,莫非王土,此地久不见日,怕是要生异心了。
历朝积弊,尚待革除,他略一沉吟,胸中转过数念。
那定钧前几日所言,倒是不虚。
四日之前,殷玄苍一行悄无声息地抵达檀川郡,当夜一少年夤夜前来,自称“定钧”,却又不肯说明来意,只一昧求见此间主人。
值夜的侍卫互相递了眼色,皆是一惊。殷玄苍此次出行是绝密,他根基尚不稳固,皇城之中但凡有一人有察,便不免有群龙无首之患,沿途处处小心,更无泄密可能。景缺此时奉命潜回关内,他们便不敢轻易决断,那少年又开口央请道:“情势危急,烦请阁下代为通报一声,在下此来并无他人知晓,一无行刺之心,二无行刺之力,否则便不会走正门请见了。”
少年尚且未脱雌声,清澈悠然,情急之下,说起话来却直接得很,一语道破侍卫心中疑虑。一人使个眼色让同僚看住他,转身入内,不多时便匆匆出来,请他移步院中。
少年略施一礼,随侍卫快步穿过中庭。
他早知凭这一个名字,殷玄苍必定见他。
因为这位从前不得宠的皇子,与故竟宁长公主殷琰最为亲近,而殷琰所出长子,乳名呼作定钧。
而墨定钧同时也是云中王墨铸的儿子。
定钧走入内室,从容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他行礼时,殷玄苍支着桌案,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一番。
八年之前,与顾非熊率军北上迎归,他曾于云中王府见过墨定钧一面,再八年前,长主归宁,他曾见之于襁褓。彼时形容尚小,倒还看不出什么。生子肖母,眼下跪在面前的少年,一双眉眼罥烟罩雾,淡静从容,承自故长公主无疑。可惊人便在,墨定钧形容举止,均极肖似长主,竟无半点其父墨铸的影子。
行罢礼,定钧道:“臣定钧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不称舅父,而只称陛下。殷玄苍在心里笑了一笑,受了礼才慢悠悠道:“起来吧,你我甥舅,原不必这样多礼。”
定钧却不起来,“陛下先是天子,是天下君父,甥舅之亲,不若君臣之分。”
殷玄苍示意他落座,笑问:“定钧此来,所为何事?”
定钧跪直身子,道:“定钧来向陛下请罪,长兄墨陵阴图谋反,臣苦劝无果,未能尽早告知陛下,臣死罪。”
殷玄苍略一思忖,便知定钧是如何发现自己行踪,似笑非笑,没头没尾地问:“定尘关?”
定钧也随即会意,颔首道:“是,陛下既已凭吊过长主坟茔,宜早回京。”
既然是长主教养,就不会天真到以为皇帝此时离京,只为给一个甚至并非一母所出的姐姐烧叠纸钱。可他究竟为何而来,定钧也并不能推知,故而抛出此言试探。
殷玄苍几乎立时想明此节,却也不作答,转而问道:“墨陵是你手足,怎么你却不与他同心?”
“权归正统,天位乃陛下固有。长兄误入歧途而不知悔改,以卵击石,必然不得其死。”
殷玄苍笑了:“墨陵性狭量小,你此行被他稍有察觉,也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冒此大险,想必你另有打算了。”
仿佛早在等候,此言一出,墨定钧俯身再拜,缓缓道:“臣恳请陛下,念在墨家世代为国戍守边庭,屡建奇功,恕臣父兄及幼弟死罪。”
谋反乃十恶之首,株连九族,罪无可赦,定钧虽请罪于未发,这样请求仍然过于无力。见殷玄苍不言语,定钧面色惨然,半晌,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瑗,膝行几步上前双手奉上。
于阗玉虽贵重,宫府之中却并不罕见,而这枚玉瑗奇在天生浅金色纹路一周铺开,整整齐齐嵌在玉中,宛如良工尺规画就。
见此玉,殷玄苍果然为之动容,低低唤了一声:“瑗姊。”
道宗皇帝膝下四女,唯有竟宁长公主殷琰封邑为国,才貌并举,人如其名。当时天下名士之首朔望楼主言栖川,在读过她的《埸榷》后,直呼“针砭药石,不似生在皇家”。而这位最富盛名,也最命途多舛的公主,有一小字便是瑗娘。
定钧双手将那玉高举过顶,哽咽道:“长主在时,嘱托定钧,他日墨家大难,祸必起于长兄墨陵,只可寄望求救于陛下。万望陛下顾念长主,保全臣父兄幼弟,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落针可闻,直到定钧心中的弦几乎崩断,殷玄苍才起身接过,一手探入衣襟,取出了另一枚玉瑗,彼此一般无二。
端详良久,殷玄苍双手持着双瑗,猝不及防地用力一振,铮然一声,玉碎珠死。他仿佛有刹那失神,目光穿过此刻,迷失于过往。
瑗姊,老七再不欠你什么了。
看着面前一地玉屑,定钧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入腹中,全身筋骨都被卸去一般,跌坐在地上,背后冷汗如雨下。
他原本行的就是大险之策,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殷玄苍只茫然了片刻,神色随即如常,他坐回榻上,指尖不紧不慢地轻轻叩击几案。忽然笑了一声:“定钧,墨铸镇守云中,御敌有功,爱兵如子,乃是鹰师军心所向,此举成败尚未可知,你可曾想过,倘若墨陵真能迫我禅位呢?”
定钧毫不迟疑,道:“长兄此举无名。”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殷玄苍承继大统纵然诸多可疑,到底是凤子龙孙,墨陵本事再大,没有立场过问嗣后之事,终究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退一步讲,殷玄苍既然有本事在这样的局势中坐上皇位,自然也有本事坐定。
“……况且长兄为人勇武有余,而城府不足,他若先以熹宗皇帝之名笼络朝廷旧臣,以削藩之举合纵异姓公侯,以重权封地为饵煽动诸亲王,或许有望令陛下为难,即便如此,以陛下盖世之才,多不过数月,祸乱即可平息,而今他却想要孤军奋战,凭借鹰师旧部直取雍京,胁迫陛下,实非良策,未发而可知其必败。”
殷玄苍玩笑道:“好外甥,若是你造我的反,倒才真该担心了。那定钧以为该如何应对?”
“若求万全,当避其锋。檀川不可久留,陛下当尽快回京,昭告墨陵逆举,调京军……”
“不,不,不……你不是这样想的。”殷玄苍神情眯着眼,打断了他,“你想以朕为饵,擒墨陵于举事之前。若朕前往云中,消息为墨陵所知,他会否贸然行事?”
被一语道破,定钧心下一惊,迟疑片刻,才点头道:“是,只是陛下此来只携近侍,一旦墨陵胁迫陛下,事态便不由控制了。回京虽不免兴师动众,原该以陛下安危为要。”
“回京诚然更为稳妥,墨陵按原计划出兵雍京,固然必败,沿途诸郡却难免兵燹之灾。定钧啊,”殷玄苍笑着摇头,“原本你心思难测,可是你实在像极了你母亲。瑗姊……长主生前,一向将生民看得最重,果然有子如此。你是怕上来就拿朕作赌注,惹了疑心,才这样试探朕……
“朕答允你,只是燕云墨氏,还是非除不可。”
定钧声音难掩颤抖,叩首道:“定钧明白。”纵使求得苟活,云中王,云中公也不复存在,墨氏势必永世蒙污。但无论如何,总算能保全一家人性命。
“只是……”殷玄苍叩着桌子的手突然停住了,“你方才说的是……幼弟?”
“臣死罪,不该欺瞒陛下,”定钧脸色苍白,猛地低下头,“那是,是臣的……妹妹……”
这才是了。殷玄苍点点头,他没有记错,当年知道墨阵的生辰八字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彻底销毁之前,他是见过的。不止如此,定钧还瞒了他一件事。他尚不知缘由,不过既然大局尽在他指掌之中,他也并不打算戳破。
反而定钧,卖他个人情的价值远胜过永绝后患。殷玄苍轻描淡写地问:“此事之后,定钧作何打算,可有去处?墨氏三子闻名北地诸国,要是就这样没身众人,实在可惜。”
不重用则杀之,无以资敌国。定钧何尝不明白其中利害,只要殷玄苍对他有一分一厘的不信任,墨家仍不免大祸。想到此处,他毫不迟疑地伏地叩首,“墨定钧不自量力,愿效犬马,为长兄抵罪。”
“好。”殷玄苍虚虚一扶,看着墨定钧,突发奇想一般问了一句,“会下棋不会?”
定钧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毫不相干的问题,不过随即答道:“看过些棋谱,从前与长主对弈,负多胜少。”
“已经难得了……”殷玄苍似乎陷入了沉思。“长主将玉瑗交给我时,我也不过是现下你的年纪,直到长主辞世,都毫无继位之望。长主洞悉世事,旁人先算得三五步已属不易,她落下第一子时便预知全局,形势嬗变,皆不出她所料。她若不是女子,若不是……只怕翻覆天下,指点江山,于她也只如对弈罢了。”
两人又再度沉默,半响,定钧才慢慢道:“长主生前也对定钧说过,谁若视天下为枰,苍生为子,势必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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