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将信

或许是林显此行发挥了作用，学校里的风声渐渐平息，至少林郁剑耳边没有再出现什么流言蜚语，当然也可能单纯是因为他去学校去的少了。总之，林郁剑对于夏枫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在家的时间谁也没有聊到林显去学校这件事，父亲和管家不提，林郁剑也就装作一无所知，专心于schoolresearch。标化和托福分数都还行，整个暑期他都只需要专注于申请和文书。

        所有人都以为林郁剑回到了自己的正常状态——作息规律，情绪稳定，做事专注，谁都对这样的林郁剑挑不出错。唯独汤芝心感觉林郁剑不太对劲。

        说起来怪没自尊的，但汤芝心的判断标准竟然是，林郁剑似乎很久没对她出言不逊了。

        过去林郁剑会为了体面而在父亲和外人面前压抑他对于汤芝心的态度，但不管人前他再怎么压抑，若无人在场，他对于自己的轻视和不屑就会暴露无遗。可现在不管有人还是没人，林郁剑似乎都对自己视而不见，连嘁声都没有。

        汤芝心不会觉得这是因为林郁剑突然转性变得成熟大度了，她还没无脑和乐观到那种程度。对她来说，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林郁剑在封闭和压抑自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

        原本她应该高兴的，不用再受到他的挑衅。但她易于不安的个性又使她开始担心这种压抑之后会带来什么不可预测的后果。

        于是汤芝心还是选择了给林郁剑送牛奶的时机来试探性地问问他。

        开门见到她的时候，他好像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讶异，只是在逃避她的目光。

        靠着这一点判断，汤芝心借着把牛奶放桌上进了林郁剑的房间。

        “有什么事吗？”林郁剑淡淡地开口。

        这样的语气，不是排斥就好，汤芝心鼓足勇气问出口，

        “最近怎么了吗，你？”

        林郁剑还在收拾书桌上的资料，听到她这话愣了一下。

        “我觉得吧，有事还是不要憋在心里的好。当然，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没有关系，你可以告诉你爸或者王叔呀。”

        还来不及搞清楚她是怎么看出自己心事沉沉的，林郁剑就要被她后面这句话激怒。

        “我怎么告诉他？他根本什么也没打算要跟我说！这次去学校也是！离婚也是！”

        汤芝心虽然被愤怒的林郁剑吓到，但反而安心很多，仿佛她心里这才是他似的。

        她很快进入往常面对一个易怒的林郁剑时那种安慰者的角色，

        “你是说你爸和你妈离婚的事，没告诉你吗？”

        林郁剑不知如何开口说是母亲提出离婚这事。

        “虽然我不知道你父母离婚的具体情况，不了解你妈妈，也不知道你具体是指他们离婚中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你，只知道或许你感觉受到了隐瞒或者哄骗。

        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来看，事情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因为我感觉，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对你隐瞒了什么，你都不需要太担心，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基础，那就是爱你，所以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突破这个原则和底线的。”

        “这你又怎么知道？”林郁剑语气很冷。

        “很简单啊，你爸爸给你这么好的一个成长和学习的环境，送你出国留学，你和老师的矛盾他放下公司的事也要去学校一趟。难道还不能说明吗？”

        “那我妈呢？”林郁剑似乎也很希望汤芝心说服自己似的。

        “你妈妈虽然没有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也不能说很了解她，但是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稍微回忆一下你们以前的相处就应该知道她爱不爱你吧，再说，上次成——”

        汤芝心突然发现林郁剑在流眼泪，她感到一阵慌张，继续说也不是，想去给林郁剑拿纸巾也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别哭啦。”汤芝心也不知道自己在道什么歉，“我真的觉得你父母对你很好，他们虽然离婚了，但不是说不爱你的呀。离婚是大人之间感情的事，你还是他们双方的小孩啊。”

        林郁剑握着拳头抹掉眼泪，咬着牙的表情像没哭过一般倔强。这副一米八三的躯体，在奚落汤芝心的时候，常常使她感觉到自己是在与同龄成年男性对抗。所以自己也常常忽视了自己与林郁剑之间五岁的年龄差。

        猝不及防地目睹对方的眼泪和脆弱，才使汤芝心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未成年的爱哭鬼。十六岁的年纪，一面装作成熟迈向成年人的领域，一面却仍保留着小孩子易碎的天真。

        而她差点都要忘记，他比起她只是个孩子，所以看到对方掉眼泪才这么心慌不是吗？

        “我感觉我妈根本不想看见我。”

        “我来告诉你吧。什么是真的不爱。真的不想看见你还能让你找得到她吗？真的不爱的话，不仅一眼都不会看你，连电话号码也不会留下，在你没出生的时候就留下一堆债，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汤芝心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挺可笑的，嘴角无声地扬起，

        “懂了吗？”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林郁剑在惊异中甚至连自己的烦恼都快要忘掉。他转念又想到，之前汤芝心带他去酒馆的时候说过，伤心烦忧的时候，他人的安慰是不起作用的，只有在他人身上更大更深的伤心烦忧对比之下，这种忧愁才会消解。

        所以，汤芝心在用她的伤心事来抵消自己的难过吗？

        “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汤芝心草草结束这个话题的模样是那样风轻云淡。就好像一个人撕开创口贴，展示完自己的伤口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贴回去一般。

        不痛吗？

        还是已经习惯了。

        林郁剑回想起两年来自己对她的种种责难，似乎每一次的结局，汤芝心都和现在一样镇静淡然。她从来不反驳，只是忍耐。他从前以为那是因为金钱引诱之下她强装平静的表演，现在才明白，在进这个家之前，她也许早就学会了忍耐生活。

        事实证明，她不是第三者，并非父母离婚的原因。仅仅因为她的年龄和自己的臆测，就将这一点作为发泄的出口，排斥她、讽刺她、侮辱她。两年以来自己对她的所有行径现在都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母亲越是对他忽视不理，他越是对汤芝心狠狠嘲弄。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公正。

        而每一次因为母亲的事而备受打击的时候，在自己身边的，却好像都是汤芝心。

        他是决计不肯相信的，世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以德抱怨的人，又不是小说或者电影。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汤芝心心里有鬼，所以她越对他好，他越感觉厌恶。

        可现实告诉他，他所有的行为依据，从源头上就错了。她对他这么好，他没有可以如此憎恨汤芝心的理由。林郁剑陷入了罪责感的深渊。

        或许早在今天这次谈话之前，他的潜意识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这些天他才不敢面对汤芝心，连眼神也不敢和她对上。

        汤芝心不知道林郁剑在想些什么，只见他眼泪又在脸上淌。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林郁剑想，自己也许可以试着把汤芝心当成亲人来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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