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报答
燕如碧跪坐在地上，寂静无声的园林，昏迷过去的孩子，以及伤人者留下的罪证，都让她不知所措。
如果没有猜错，她应当是被利用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抖着手覆在雪上，抹平了一切痕迹，好似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秦见山脸颊通红，口中不断喃喃着“救命”，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
可这并没有激起燕如碧的同情心，她咬着牙往他人中处用力一掐，成功让这小胖子叫着痛醒来。
“爹，你终于来了！”
秦见山尖叫几声后，方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所处的境地。
被他砸过脑袋的那个侍女，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寒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向来极为识时务，连声哀求道：“这位姐姐，求你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招惹你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救了我，我爹一定会报答你的！”
燕如碧却丝毫没有被打动的迹象，她打断秦见山的车轱辘话，冷声质问道：“你是怎么掉进去的？快回答我，敢有一句隐瞒，你就在这里等死吧，我会叫你爹来给你收尸的！”
面容娇俏温柔的少女，此时却宛如恶鬼一般，头上顶着硕大的伤口，瞪着眼一字一句地恐吓他。
秦见山缩起脖子，生怕她过来手撕了自己，颤颤巍巍地答道：“我下午来花园里玩，看到这里的梅花枝头挂着一条发带，漂亮得很，就想取下来送给妹妹。谁知这里有个大坑，一时不慎便栽了进去……”
没看见就好。
她回过神来，慢半拍地松开攥着衣角的手，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目光扫过秦见山手中那条青碧色的发带。
燕如碧一把将发带从他手中抢过来，随手塞进袖子里，一手提起被丢在一边的食盒，另一边也不管秦见山的哀叫与乞求，直接将他提着脖领子拎走。
这小胖子看起来分量不轻，谁知提在手中倒不是很沉，难道说这就是虚胖？
她摇着头感慨一番，又将手中的秦见山掂了几下，直引得他害怕得尖叫起来，才恶趣味般地停了手。
少年算计了她是一回事，可她又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这小胖子差点给她开了瓢，她可还没忘呢。
燕如碧出了花园，挑了个靠近王府正院的地方后，确信一旦秦见山叫喊起来，便会有人闻声来搭救。
她卸了力，将秦见山搁在地上，弯腰用力掐住他的脸：“秦开门，一会儿等我走了，你再叫你爹来救你。你爹问你的时候，别说是我救了你，你就说是你自己爬到这里的，懂吗？不然的话，我就把你送去王妃那里，让她把你给活吃了……”
一边说着，她还做出个骇人的鬼脸来，直到秦见山强忍着眼泪点头，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看着那个背影逐渐淡去，秦见山再也忍不住心中翻涌的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他爹现在又不在家里，他怎么叫嘛！
“娘，救我啊！”
窗外晨光熹微，离燕如碧往日起床的时辰，还有些距离。可她昨晚没怎么睡得着，直到现在，才勉强有了些睡意。
不行！
她腾地坐起来，昨天就是因为睡过头误了事，今天可不能再这样了。
何况……她今天可是得理的一方，不去向少年讨个说法，岂不是白帮他善后了吗？
她提着食盒，一推门，便被屋外的雪白刺了眼。
昨夜里下起了雪，她并未在意，谁知竟是这么大的雪。一眼望去，院子里及膝深的积雪，强势阻隔了她的去路。
燕如碧苦着脸，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厨房跋涉而去，告别姜厨娘后，又踏上了漫漫长路。
站定在少年的院门外，她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路。
路旁的树木在新雪的妆点下，肆意伸展着自己的玉树银枝，而小路上除了她留下的脚印，再无其他痕迹，整个天地都焕然一新。
如果没有她帮忙，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下有些发冷，可这样的话，那秦见山就彻底葬身于昨日了吧。
燕如碧推开院门，少年正在院中忙活着。他费力地举着扫帚，将积雪拂到一边，为她开辟出一条干干净净的小径来。
听见院门的声响，他也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做着事，仿佛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直到小径上的残雪被扫尽，他才将扫帚放到一边，转过头来看向燕如碧，笑着问候道：“如碧，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装没事儿人是吧？
燕如碧咬着牙，快步跑进屋内将食盒放下，随后又掉头出来，用后背抵着门，将打算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少年截住。
“世子殿下，现在还不到时辰，先不着急用早饭。正好院子里这么多雪，咱们晨间锻炼一下。”
秦桑心觉不妙，但也硬不下心肠拒绝她，便只是低垂着眼任她摆布，一副逆来顺受的可怜模样。
燕如碧将少年的轮椅摆在院子中央，自己则是站定到他的对面，从一旁被扫起的雪堆中，捏起一把雪，团成一个圆滚滚的雪球。
她眉眼弯弯的，似是极为期待接下来的发展，语气轻快道：“世子殿下，咱们就玩个简易版的打雪仗，互相向对方丢雪球，看谁先告饶怎么样？”
说到这里，她眉毛一挑，大言不惭道：“放心吧，虽然您不方便行动，但奴婢不会让着您的。”
少年茫然抬头，便被一个迎面而来的雪球砸中，而后化作散碎的雪尘抖落在怀里。
显然，这雪球没有捏实。
燕如碧朝他扔出一个个雪球，神情极为认真，动作却是散漫无比，准头并不是很高。
诚然，她心中有怨气，但也实在狠不下心来，叫他吃一番苦头。
看着少年低着头任她砸，并无任何还击的意思，她反倒不满起来：“世子殿下不还手，是瞧不起奴婢吗？”
秦桑这才回过神来，否认了她这无端的控诉后，慢吞吞地团起了雪球。
见对方要开始还击，燕如碧警惕地退后几步，生怕他借此泄愤，没自己好果子吃。
可在她又丢完一轮后，少年还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一味在那里不停地团着雪球，脚边堆着的雪球都快滚到了她这边。
“如碧——”他拉长了声音叫她，温声劝道：“这些都给你用，别冻坏了手。”
少年久居室内，并不常出来走动，皮肤比身为女子的她还要白皙几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指尖的红肿，此刻才尤为明显。
燕如碧鼻子一酸，挪到他身边蹲下，却依旧有些忸怩，不愿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似是羞于面对方才那个无赖的自己。
她将少年的雪球堆到一起，团成一个圆头圆脑的雪人，短短的四肢，胖胖的肚子，憨态可掬地坐在两人中间。
可这个雪人却没有五官。
秦桑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少女，伸出冰凉的手指，戳了戳她头顶的发旋：“如碧，怎么不给它画脸？”
燕如碧被冰得一激灵，才恍然惊醒过来。
她给雪人点了两个圆圆的眼睛，可到了嘴巴的部分时，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画笑脸，而是画了个嘴角朝下的委屈脸。
可她似乎比这雪人还要委屈。
“你利用我，你把我当工具人来使唤。”
少年笑起来，却还不忘为自己申辩：“我没有，我怎么会利用你呢？”
燕如碧取出那条青碧色的发带，这是她很喜欢的颜色。可如今，这却成了揭开少年另一副面孔的钥匙。
她沉默许久，才闷闷不乐道：“我不是生气你让我去替你扫尾，甚至你去设计秦见山，这都没什么的。可是这一切应该有个度，他不至于要为此付出死的代价。”
“这样的结果没有发生，我不会把你当作既遂凶手来谴责……”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冷静道：“但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我们还是好孩子，好吗？”
秦桑从她手中接过发带，挽成一朵布花后，再次递到她手中：“我算过，不会出事的。秦管家每晚从前堂回家时，都会途径那里。到那时候，干草下垫着的积雪早已化尽，即便你路过时没有发觉，秦管家也会看到他的。”
“再不济，我会去将他捞出来的。”
燕如碧揪了下那朵布花的花瓣，怪不得她掐醒秦见山时，他会以为是秦管家来救他了；怪不得她走开时，依稀听到秦见山是在向他娘求救。
她低头对上少年的眼睛：“我相信你。”
她向来很讲道理，只要将事情说清，就断然不会继续生些没根没据的闷气。
少年却依旧不愿跳过这个话题，他将雪人的嘴角向上勾起，转变为一个明朗的笑脸，才继续解释道：“我没有利用你，真的。”
他一字一句道：
“如碧昨日告诉我，你在梦中为我做了那样多的事的，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只可惜我无法入你的梦，便只能委屈你，到我的梦里来看一看了。”
燕如碧被他逗笑：“这算什么报答，我才不要。”
“此言差矣。”
秦桑转动轮椅，往屋子的方向行去：“与你分享我身为坏人的这一面，正是我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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