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阳篇33
惊梦失梦
转眼夏深,胡生钻入雨青梦中,翘首等待。果然不久雨青入梦,梅林中徘徊寻觅。胡生理了衣冠,迎到雨青身前。
“雨妹!我等你许久了。”
雨青猛吃一惊,抬头看去,面色疑惑,“你是何人?”
“你竟忘了我?”胡生面色坦然,望着雨青。虽是雨青梦境,但此境由胡生控梦之术而起,胡生在此情境中说什么,便是什么。
梦中之人本就三魂不全,雨青爽灵昏沉,呆呆望了胡生一阵道:“你可是姓李?”
“是啊!正是姓李,你可记起来了?”胡生就坡下驴。
“你可是李家三公子?”
“正是!雨妹,我在此等你许久了!我二人曾有婚约,为此特在此等候,你忘记了?”
雨青忽而怒目,退后几步转身背对胡生,厉声嗔道:“什么荒唐男子!我不认得什么李三公子!我何时同李氏有过婚约!那生无礼,还不退下!”说着头也不回跑走无影了。
三更夜静,戛然梦断,胡生猛地被推出梦境,屋内雨青一声惊呼,梦觉而起。回想梦中情形,雨青伤心气恼,醒来仍是哽咽。
胡生被推出自己操控之梦,心甚意外,亦是心惊肉跳。雨青竟能在他之术法中违逆他的意愿,胡生暗暗咬牙。怕是不该冒用这什么该死的李三公子身份,雨青同此人怕有大仇。
苦夏将尽,胡生记取前翻教训,拾掇精神,趁夜再探雨青幽梦。金鱼池畔,雨青手握洒金折扇,流连婉转。池中金鳞唼喋,雨青痴望鱼儿,心中似觉缠绵不尽,像是在等何人,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人姓名样貌,暗自惆怅。
胡生重理一回心中计划,自认必能成就,立在雨青十步开外,先叫一声表妹,行了一揖。雨青听见,转身望向这边,看到胡生,又是一脸疑惑。
“表妹?”雨青轻声重复。
“是啊,表妹。你忘了我么?”
“表哥?”雨青皱眉。
胡生向前紧走几步,雨青看见,后退两步,胡生只好停下。“难道妹妹忘了当日‘玉轮之约’?我是你的表哥呀。”
雨青似是朦胧记起此事,又望胡生。“表哥?玉轮?”
胡生看有戏,心中大喜,走上前握住雨青双手,“是啊,我是表哥啊!我寻你寻了许久,你怎会一人在此,快随我回家去吧!”说着拉了雨青便走。雨青意识朦胧被他牵着,信步走在花园,怔怔盯着胡生背影。眼看就要出得花园,雨青忽而抽手,声音惶惑,着急道:“你不是表哥!你……你骗人!……我的表哥是……”说着双手捂在头上,垂首摇头,喃喃自语,“我的表哥是……”身影渐淡,一梦又终。
又一夜功败垂成。胡生这次真生了气,拂袖而出,飘到顾家花园,将池上芙蕖一掌挥落半数泄愤。
“我说我是我就是,她怎知我不是!”胡生气恼。亏他特意学来“玉轮之约”说与雨青,竟不奏效。“难不成还真要我学那宋寒琅模样!”想到此胡生心中憋屈,厉色站在金鱼池畔。池中金鱼原在荷叶下睡眠,被方才花落之声惊醒,池中游弋,这时感到胡生身上妖神怒气,一齐蹿到池塘那头,游聚成团,瑟瑟发抖。
有什么稀罕的,世间除了她,难道还寻不到个痴情种?我今日……不,明日就离了这里,去别处寻个美貌小娘!胡生咬牙,就要离开顾园。犹豫一回,又回身抛些灵气在水中,扶起那几支被他折损的藕花。
再回楼阁,雨青已醒,偷偷拿出锦匣,捧出那只玉簪,对此无声落泪,心中喃喃,尽是“表哥”。胡生才至廊下又被幽香迷得心中灼烧,进屋瞧她一眼,那情态多情婉转,其清冷幽怨,恰似蟾宫素娥,只一眼又浇灭胡生离去的念头。
“让你只记着他,我岂是好相与的!”胡生心中发狠道。
上秋将尽,雨青日间枯对锦匣悄悄垂泪。采桑端着药盏进房,正好瞧见,急唤一句“小姐”,搁下汤药,赶至雨青身边,收了锦匣床内藏好,才对雨青道:“这东西白天怎好拿出来!被嬷嬷或是夫人瞧见了不得!”
雨青抬头望着采桑,双眼已哭得红肿,叫一句桑儿,又哭出来。采桑扶雨青在榻上坐了,边给她擦泪边问她:“小姐这是怎么了?”
雨青流泪道:“桑儿,我只说给你听。”采桑听雨青说得郑重,正色点头。“自去岁打云岩寺回来,我便不时梦到表哥。初时总是噩梦,可入了冬,梦就变了……”说到此雨青羞赧,低下头去,难于出口。采桑听得入迷,急声催着:“变得怎样!还梦到些什么!”
雨青再压低了声音道:“那之后,便不是噩梦了。我同表哥总是一心的。我们赏过花、观过月,探访名山,寻仙人遗迹,还……”
“还怎样!”采桑急问。
“还……表哥同我说了许多知心话,我们……表哥温柔婉转,对我十分怜惜……”雨青脸已红透。
“哎呀!竟然如此!那后来便怎样!”
“为此我愈发渴睡,每日只盼梦中与表哥相见……可是自打十多天前,表哥竟不见了!”雨青说着又哭起来。
采桑听得十分当真,“怪道小姐这半年睡得那样沉!那如今小姐梦不到表少爷,却梦到些什么?”
雨青哭着摇头:“什么也梦不到了!每日夜里一阖眼便什么也不晓得,再张眼已是清晨,一个梦也没有了!我的梦被人夺去了!”雨青哭得伤心。
“小姐不要多心!梦岂是人说了能算的?有人一夜皆梦,有人偏是从来无梦,并没什么稀奇呀!”采桑尽力开导雨青。
雨青望着采桑,“前面夏天时,我曾有过二梦。梦到两个不相干之人闯入园中,硬说与我有鸳侣之约,被我喝退,定是那两人存心报复,将表哥从我梦中夺去了!”说着珠泪涟涟,又咳嗽起来,采桑连忙去捶,低声安抚雨青,劝她服药休息。
胡生在旁听得生气:臭丫头,什么叫不相干之人,没我你早死了!我偏要报复你待怎样!你不肯梦我,我便让你谁也梦不到!
雨青自然不能怎样,不过朝夕垂泪。夜晚帘帐中,雨青但愿梦到表哥,却知无法如愿,一旦入睡,无梦便到天明,于是捧着寒琅玉簪枯坐床头,直至撑不住昏睡过去,有时甚或枯坐一夜,眼见精神萎顿,人瘦下去。
胡生气尚未消,同雨青暗中相持半月有余,中秋已过。再过几日便是霜降,傍晚,雨青房中抱琴而坐,门外忽起请安、架梯之声,云夫人上楼了。雨青搁下琵琶起身行礼,云夫人不似往日温柔诙谐,面色沉沉,直截道:
“你姑父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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