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片刻后,鸢尾顺着羊肠小径回了后院。杏仁却早已在此等候,见她来了,故意上前两步,挡在了鸢尾身前。犀利的目光扫了一眼篮子里的花,讥讽道:“哟,这是搁哪浪去了?”
鸢尾被她欺惯了,只垂着头杵在那儿,由着她骂。她若是骂痛快了,自会消停。
杏仁双手叉着腰,活脱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什么难听的话都给骂了出来:“我说,你本事不小啊,都上赶着去勾引大少爷了。也不瞅瞅自己,放在那秤砣上能掂量出个几两来,真是个破烂货儿,下贱胚子!”临了,还不泄气,又一把拽过鸢尾的篮子往地上一扔,这才畅快的走开。
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语,鸢尾何尝不想骂回去,只道是哑巴吃了亏,找谁讲理去。看着掉落一地的花,鸢尾蹲下小心翼翼的一枝一枝拾起。她鼻头忽的一酸,人可以随意辱骂,可这些娇艳的花儿,又有何错。它们不过年年苦盼打春时,熬了一个冬才得以姹紫嫣红。若做奴才的是下贱胚子,不值得珍惜也就罢了,那这花可得好好爱惜才是,下次再想看,可就要等来年了。
戌时,沉寂的夜幕下,打更人打了个哈欠,提着嗓子敲响了二更的梆子:“风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迷迷糊糊的睁眼,就见鸢尾孤零零的坐在桌前,极小声的抽泣着。眼周晶莹剔透的泪痕忽隐忽现,跳跃的烛光映着她的身影,煞是凄凉。我不由心生怜悯之感,这做奴仆的,哪个都是可怜人。
想想那些个庶民之家,有糊不上口的,家里才半大的孩子,就给卖了。从此,活得没有尊严不说,更是没了人身自由。主子一有事,就算是芝麻大点,那也得是随叫随到。若是嘴甜的,会溜须拍马,日子还好过些。有的笨嘴笨舌的,性格再弱一些,被别人蹬鼻子上脸的欺负,也是常有的事。离了爹娘,受了欺负,也只能自个淌眼抹泪的。
我不忍打扰,这种酸楚,别人是无法安慰的。于是,便翻了个身继续睡。过了好大一会儿,那鸢尾才轻手轻脚的走至榻前躺下。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天色大亮了。我瞬间困意全无,急忙从床上爬起,胡乱捯饬了一下就跑了出去。
才出门没走几步远,就瞧见林春花坐着轿椅往园子方向行去。底下使两人扛着,她端坐其上,眯着眼,似是没睡醒,又似是在享受。我赶紧隐到一棵梧桐树后,好在她没瞧见我,不然非得挨一顿揍不可。
待那轿椅走远了,我这才敢从树后面出来。跑到内院的时候,只见杏仁正板个臭脸站在院里,很明显是在等我。我一瞧,地下还放着一堆换洗的衣物。
不过我并不怵她,好歹在现代,我也是从男人堆里混出来的,早练就了一身撒娇卖萌的本领。我不禁冲她一笑,信步走过去,见她气哼哼的盯着我,只装作无辜的样子问道:“好姐姐,怎么了?”
她瞬时眼睛瞪的老大,表情连带着不适之意,怔了一下,骂道:“这都日上三竿了,才火急火燎的跑来,脸皮厚的都起茧子了,我说,你是来当下人的,还是来当大爷的!”
“昨儿我来了月事,身子也不大爽快,所以就来迟了些。这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是知道的…”我继续卖乖,管她信不信,总不至于脱我裤子验证吧。我只捂着肚子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姿态,然后弱弱的望向她。
杏仁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只厉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麻溜的滚去干活!”
我尴尬的笑了笑,正要溜走,她突然把我叫住:“慢着,先把这些衣裳给拿去洗了。”
“啊?那个…来了月事,按理是不可以沾凉水的。”我呆住,忙厚着脸皮找借口,这古代又没有洗衣机,一件件用手搓完怕是累得够呛。
然而,她并不好唬弄,反倒开始数落了起来:“我说你矫情什么?不要以为来了月事就可以偷懒,你去问问那些老妈子们,她们年轻的时候,哪个没下过凉水。那寒冬腊月里,水拔凉拔凉的,也得照样把手伸进去。你现在若是不想洗,倒也可以。那就等什么时候身上走的净了,就什么时候洗。这些衣物呀,就撂在这里,反正馊了臭了的,主子怪罪下来,挨打挨骂的又不是我。”
杏仁很是牙尖嘴利,巴巴的说了一连串,都不带换气的。我顿时语塞,终究是我太天真了,这女人到底不是男人,怎么可能怜香惜玉。
“行了行了,打住,别说了,我洗还不成吗?”我识趣的抱起那堆衣物,然后朝着北院的水井走去。
路上,我是边走边唉声怨气的:“这么多,叫人怎么洗…”一时情绪上来,又连连仰天长呼:“万能的神明大人呀,请赐我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吧!”
经过的下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一步一个回头的,个个满脸疑惑。
我自顾懒散的走到北院,四下瞅了瞅,看见了之前的那个男仆。他扫完地,正从井里打了水,湿着脸帕擦汗,嘴里还小声骂着:“呸,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折腾下人。招摇过市的,真当自己是娘娘了,长个没福相,也不见得哪里主贵了。”
他指不定也是瞧见了林春花的轿椅,才会如此看不惯的骂骂咧咧。这林春花左右不积德,平时不愿怜贫恤老的,又总是拿下人不当人待。长此以往,失了人心,致使招来怨恨。一个主子,表面享着福,背地里却被人咒骂,也不知是图个什么。
我瞧见旁边的一棵树下还有一口井,于是走过去,将衣物放在那里,顺势坐在井沿儿,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准备歇息一下再洗。那男仆见了,突然冷不丁说了一句:“那井里死过人。”
我失声一叫:“啊!”随即跳开一丈远,恼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将脸帕拧了拧水,往脖子上抹了一把,笑道:“到底是女儿家,芝麻大点事都能一惊一乍的。”
“你就不怕?”虽说是大白天的,我却吓出了一身冷汗,而这男仆却敢一个人在这里逗留,实为胆大。
“我打小起,连坟地里都敢跑。你还真别不信,每年酷暑难耐之时,那大半夜的,我经常一个人在这儿打水冲凉呢。”男仆一屁股坐在扫帚柄上,有些自得。
我将衣服挪到了他的身旁,转身再细看那口枯井,周围野草丛生,确实是有些年头没用了。
“死的是什么人呀?怎么死了?”虽说心里发毛,还是忍不住好奇一问。
“一个奴才罢了。”他自顾叹了口气,惋惜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老爷呀,原先看上了夫人房里的一个丫鬟,见其模样生得好,总想一门心思讨了去。可那丫鬟心气儿高,不愿做小,又不想被别人说闲话,自然是不依。逼得紧了,干脆找了一棵歪脖子树吊死了。夫人吧,整日吃斋念佛的,见不得这晦气。老爷怕惊动了她,就把那尸体投到了井里,过了大半年才偷偷打捞上来给埋了,至今这口井都没再用过。”
“夫人就没再找过那丫鬟?”我疑问。
“做奴才的命贱,主家全当丢了一条阿猫阿狗,哪还费心思去找。”他说完就拿起扫帚起了身。
我见他要走,忙问:“你去哪儿?”
“干活去了。”他看出来我有些发怵,又忙说道:“大白天的,你也别自个吓自个,胆子都是练出来的。实在嫌怕,就去佛堂里点柱香,自然就鬼神不近了。”
话虽如此,可真当我一个人独留此地的时候,稍有点风吹草动的,我这心里就怵的慌。总觉得那口枯井后面的歪脖子树,诡异至极。
我再待不下去,勉强壮着胆子草草洗了衣裳,三下五除二的,也不管洗没洗的干净。反正这大户人家的衣裳,说脏也是不脏的,总不像庄稼人,整日做着粗活儿,那衣裳才需反复的洗。
晾了衣物,我心不在焉的往回走。突然之间,整个府上乱哄哄的。按照惯例的说法,一般闹出这样的动静必然是出了大事。
前方急匆匆走来三两仆人,个个东搜西罗的寻着什么。我心中揣度,莫非是府中丢了什么值钱东西,便忙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的猫不见了,正发动人去寻呢。”其中一个边说边朝花圃丛里扒看着。
另一个丫鬟干脆把果盘递给我:“你且把这果子拿去佛堂,我得找猫去了,若是找不到,咱们全府上下的奴才都得遭殃。”
不过丢了一只猫,就如此大动干戈的找,着实让人费解。到底是大户人家,屁大点事都要动用十几号人,真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也不假。
我不由撇嘴轻啧两声,他们且寻他们的猫,我就不参与了。随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悠哉吃了起来。
到了佛堂,正巧撞见那个男仆打里头出来。我暗笑,这家伙不是自称打小就敢在坟地里跑的吗?也用得着烧香拜佛的?
所以不由问道:“你来佛堂做什么?”
他支支吾吾的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尴尬的杵在那冲我笑了笑。
我见他这般,忍不住调侃:“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跑这烧香,求个心安来了?”
“哎呀,好妹妹,你就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男仆神色有些慌张,说完便匆忙跑了。
“这家伙怎么了…”我不解,进去时,果真见那供桌上,有一柱还未燃尽的香。
众人寻了大半日,那各个角落里都扒找了遍,甚至连每棵树上都瞅了,也没见着个猫影子。最终还是被一个年纪约莫十二三的小厮找见了,在一处极其偏僻的草丛里。不过那黑猫已经蹬腿咽了气,似是吃到了什么带毒的食物,微张着嘴,并伴有白沫涌出。
小厮怕挨揍,愣是不敢提着死猫去汇报林春花。众人闻声赶来,也都个个往后缩,不敢去拿。没了辙,只能去找了管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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