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描骨坊重新开张
地府上下皆知酆都鬼市描骨坊是鸠荼阴佛母的藏身纳污之处，阴佛母不仅在此地倒卖各种或稀罕难求或见不得光的物件，赚尽黑心功德，还将无辜魂魄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进坊中囚禁，当成大补药般隔一段时日吞一个，罪恶昭着，简直罄竹难书。
而前些日子在孟婆不顾自身安危的引路下，鬼帝寒昭烬带着一众阎王鬼吏端了阴佛母的巢穴，连带鸡鸣前的黑鬼市都跟着暂时消停。鬼鬼拍手称快，大颂新任冥神孟婆神武恩德，不仅会写话本还会抓恶佛，要是下一本话本能多印几册就更好不过。
可描骨坊查封到现在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更令冥界众鬼惊掉下巴的事发生了。
描骨坊重新开张了。
日子选在七月初七，预告开张的红纸一早便贴上了鬼市长街的告示栏，上面写着“恶佛霸占宝坊多年，如今终能归还原主，为敬谢天地鸿恩，特备惊喜恭候，恭请冥界诸友本月初七日巳时到店捧场”。
于是看过告示的，没看过但听说过的，都在七月初七这日的一大早涌向了描骨坊，想看看那个被鸠荼阴佛母欺负得差点魂飞魄散的倒霉蛋子到底是什么鬼，又是谁给旧坊主的勇气让ta在风波尚未平歇时就顺利完成了灾店重建？
描骨坊已经翻修一新，逼仄木门被拓得宽敞气派，诡异的店名牌匾换成了司狱阎王江醉墨的风雅墨宝。高窄的楼阁推倒重盖自是来不及，但瓦青墙素，窗棂换成纯净胡木色，看起来颇有烟雨清台的味道。
离巳时还有半柱短香的时候，众鬼耐不住好奇，在新描骨坊前议论纷纷。
“短短几日，描骨坊竟然变成这般光景，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描骨坊原来的坊主是谁还有鬼记得吗？”
“好像是个唱青衣的戏伶，但是叫什么名字就不记得了。”
“这黑心鬼店在阴佛母手里那么多年，谁知道会不会还留有什么害鬼的物件，我可不敢进去。”
“你们有没有感到有股神息从描骨坊里散出来？”
“好像是有，怕是当初活捉阴佛母的时候，鬼帝或是别的冥神留下来的。老天爷，这么持久的吗？”
“我还从这店里买过孟婆的话本呢，三百功德一本，血贵血贵的，现在只要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攒着来世积福用的功德喂了那恶佛，就觉得自己是大傻子。”
此话一出，正在兴致勃勃交谈的鬼魂不约而同停了嘴，齐刷刷看向这个穿着讲究富贵小姐打扮的大傻子，并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
但这怨种仍然十分坚强：“不过好歹我买到了孟婆的话本，也算不亏。”
大家正无言以对，不知道是该开口安慰还是该先问话本到底有多好看时，描骨坊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着湖蓝羽衣的纤瘦身形从窗几明亮的坊内袅袅婷婷走来。
柳眉秀鼻，目含烟雨，恬淡温婉令人一见忘忧。
方才吵吵嚷嚷的鬼群彻底静了下来。
只见蓝衣女子在门前站定，叠手垂目行万福礼：“奴家乃描骨坊旧主蓝挽苏，今日描骨坊重新开张，深谢诸位捧场。”
说完，她挺直脊背：“里面请。”
众鬼面面相觑，没人敢先动。
蓝挽苏的浅笑并未受这略显尴尬的沉默影响，相反的，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鬼群正中，眉头微挑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轰——”
鬼群中有两处符纸制成的炮仗窜上天，在空中同时炸开。
众鬼惊吓之余竟看到符纸炸出漫天彼岸花瓣，赤红如雪从半空飘下，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符纸花炮炸出来，纷纷扬扬中，有鬼认出了放花炮的人。
“彼岸花……这是？”
“是奈何桥头的阿弥漓九两位大人！”
“奈何桥的鬼吏大人？难道是她也来了？”
蓝挽苏闻言笑着侧过身，露出身后描骨坊的全貌，陈设简朴素雅，排排簇新竹架上覆着淡淡白烟。坊内正中坐着群鬼皆知声名大噪的黄纱女子，修白指间夹着一根细狼毫，抬首明眸莞尔，一笑生辉。
“你们看，孟婆在描骨坊中！”
“真的是孟婆大人！”
“原来描骨坊重新开张是孟婆大人在此亲自坐镇，妈妈我不怕了！”
“林姑姑！我是你的话本迷！”
“大人神颜甜笑鲨我！”
林藏樾一边腹诽漓九和阿弥这两个小崽子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蓝挽苏都快笑僵了才等来符纸花炮热场，一边清清嗓子道：“刚刚是谁说自己花三百份功德买了我的话本？”
方才那个自爆的怨种犹犹豫豫地举起手：“大人，是我。”
林藏樾余光扫过这一看就是鬼傻功德多的怨种：“今日描骨坊重新开张，第一件事就是退了你们为买我的话本在阴佛母店中花过的冤枉功德。”
“姑姑，真的吗？”那个穿着讲究的女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林藏樾拿过算盘摇了两下，哗哗声正如她马上就因大散功德而流血不止的心脏，但她真诚的神情仍然无懈可击，飒爽非常，“龙魃话本之《立地成魃后昔日竹马每天都想要了我的命》，每本只售十份功德，神鬼无欺。阴佛母那厮共倒卖五十三本话本，凡是描骨坊里买了贵价本的，请在我左前方排队，一刻内差价全部退完。”
“啊啊啊啊啊啊孟婆大人我爱你！”
“神仙姑姑！”
林藏樾话音一落，数十个刚才没脸承认自己被阴佛母坑功德的鬼高举藏着掖着的话本，从鬼群的各个角落挤撞出来冲进描骨坊。
漓九和阿弥见状忙跟着挤进来招呼大家耐心排队，表示孟婆大人开口，他们被坑走的功德一定会一份不缺地还回去。
蓝挽苏掩嘴轻笑，对着描骨坊外其他蠢蠢欲动的鬼群道：“今日起，描骨坊除照旧经营六界书画外，主营孟婆大人话本代售，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可是三千五百本话本已经全部售完，难道又要加印？”有鬼大声问道。
林藏樾又还了一个鬼魂的二百九十份功德，转身为自己正名：“说最后三千本就是最后三千本，绝不加印。”
“那描骨坊卖什么？”
“开张告示贴里说的今日惊喜在哪？”
“诸位稍安勿躁，这便是庆祝描骨坊重新开张的第二件事。”蓝挽苏走到竹架前，纤手一挥，白烟散尽，“孟婆林藏樾新作发售，讲述豪门阔少三太子为接近名角影帝白泽甘愿带资下海，片场内假戏真心一眼万年，平行世界的娱乐圈里的绝世小甜饼，为龙魃哭碎的心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复建基地。”
群鬼跃跃欲试：“孟婆大人出新本了！”
“娱乐圈是个什么圈？片场又是什么？”
“你废话好多，买来看不就知道了。”
“三太子？是我想的那个帅绝人寰的闹海三太子吗？”
“不管了，先冲！”
“限量不？一共多少本？”终于有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藏樾还完最后一笔差价功德，一锤定音：“话本从即刻售至未时结束，限时不限量。新本定价十二份功德。错过今天，下一批十日后再见。”
描骨坊内外沸腾了，众鬼乌泱泱涌进坊中抢竹架上的新话本。鬼声鼎沸，林藏樾轻车熟路地转身躲开，偷偷放出一点神息控住场面，以防坊中过于混乱，为司执殿的鬼吏惹出旁的意外麻烦。
蓝挽苏小从林藏樾手中抽出算盘，一路小跑着坐回柜上，为眨眼间就排起长队的鬼魂结功德。
阿弥漓九从后面的库房不断往坊中搬存货话本，每每刚搬出来，眨眼间就被迅速伸过来的一堆鬼手抢光。
冷清恐怖了多年的描骨坊此刻热闹非凡，扫净先前被鸠荼阴佛母留下的最后一点阴诡血腥。
林藏樾把自己安置在窗下，斟满一盅凉茶慢慢喝着。鬼魂算清善恶赎完罪孽后，按天道机缘等待投胎的时日长短不一。与其干呆着无聊生事，不如大家一起磕cp好了。
况且这回有孟婆亲自坐镇开张的描骨坊立于鬼市间，以后倒卖她话本的行当定是无人敢再碰。
瓷盅茶尽，抢话本的鬼群从抢本的高呼惊叫变成满足的低语轻笑。
林藏樾单手托腮往窗外看，长街上的鬼贩鬼魂熙熙攘攘，买到话本的鬼路过窗下开心地向她挥手，或者胆怯怯地说“姑姑我喜欢你写的故事”。
虽都是无亲无故的孑然一身，但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趣寂寞。
身处描骨坊中，她难免再想起对峙鸠荼阴佛母的惊险。
在忙着描骨坊重新开张的这些天，曲敬谣还是没有回来，江醉墨忙着在七月十五前清点无回地狱中那些鬼不能离开冥府还阳一夜，只提了个匾表示远程支持，其他殿她又不认识，现在——
挂念了好些时日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林藏樾的余光里。
寒昭烬好像又瘦了一些，穿着修身玄衣，两缕额发不受黑帛所束垂在面色疲倦的脸侧，站在鬼群中远远看着描骨坊。他的目光穿过鬼来鬼往的长街，终于与林藏樾逐渐惊喜的眼神相交。
林藏樾“腾”得站起来，慌乱中碰翻了骨瓷茶盅。
茶盅转了两圈，清脆地摔落在地上。但她没有着意半分，眨眼追出了描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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