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祝家(七)
第二日一早,刚从祝莲房中值了夜的阿娟头重脚轻地出了耳房,刚跨出去半步便被丫鬟翠屏一把给揪住,整个身子差点栽在翠屏的身上。
“还睡呢!”
翠屏一声轻喝吓了她一个激灵,她赶忙睁开沉重的双眼,这才看到面前一脸薄汗的翠屏,脸色竟比她这个熬了夜的人还要白上许多。
她强撑起精神道:“原来是翠屏姐姐,你怎么啦?脸色瞧着竟比我还要差上几分。”
翠屏将她牵至院中一处僻静角落,低声道:“你等会去一趟前院,曾如海正在前厅挨个问话,你昨夜没乱跑吧?”
一听曾如海正在前厅问话,阿娟的瞌睡顿时醒了:“好端端的,他问什么话?”
阿娟和翠屏是同乡,自来两人便与别的丫鬟更为亲近些,此时她皱了皱眉道:“方梨没了,你平日里与她住在一处,到时候曾如海定要细细盘问你。”
此言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顿时将阿娟的七魂六魄震散了,她整个人僵在原地,额间冒起了豆大的汗珠,一并混着泪水糊了满脸,一时不该接翠屏的话。
翠屏见她这副窝囊样就来气,急地推了她几下道:“你昨夜到底与她打过照面没?说话呀?”
“我我昨夜在小姐房中值夜,并没有回住处,没有和她打照面”阿娟惊魂不定,含着眼泪道,“昨儿白天还一处说了话,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哪里知晓,听曾如海说她死状及其可怖,整个身子没一个地方是在原来的位置上,不止是她,还有十几个家丁也同她一起死在落霞苑,死状要么与她一样,要么喉咙处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失血而亡!”就连见过些世面的翠屏越说声音也越止不住地抖。
死的全是府中的下人,这不得不令人多想,落霞苑里满地死尸让祝府上下都沉浸在无形的恐惧之中,谁也不知道昨晚那些下人们怎会出现在那处空了许久的院落,而他们到底又是被谁所杀。
阿娟喃喃道:“老爷和夫人他们报官了吗?”
翠屏无奈道:“哪能这个时候报官,你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了?”
“哦明日是三姑娘的婚事”阿娟害怕地咽了咽嗓。
翠屏俯下脸来在她耳边嘀咕道:“我方才去前院时,看见吴家人正在下棺椁,我听隔壁院的子雪他们说这阴婚前一晚就出了血案,怕是不吉利的很啊。”
阿娟一向胆小的很,一听了翠屏这番话,顿时面如土色,忙拽住她的袖子央求道:“好姐姐,好姐姐,你可别吓唬我了!”
翠屏轻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瞧你这点出息,这也就是那几个婆娘说说罢了,我当是件闲趣这才给你讲了,没想到你还当了真,你快去前院吧,等会子去晚了,回头曾大老爷又要骂你了。”
阿娟一连朝她拜了几下,一溜烟便跑出去好远,这才匆匆去了前院,被曾如海问过话后,她总算定了定神,她平日虽与方梨住在一处,两人却并不亲近,方梨是家生子,自来便比他们这些买来的傲气几分,虽然好吃懒做了些,不过本性却不坏,她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竟落得了如此下场,这让她不禁生出了几分胆寒。
正当她心烦意乱之际,耳边忽然断断续续响起一阵孩童嬉戏声,尖细又诡异,不知不觉中,她已行至后院一处假山园林之中,园中怪石乱布,她又听见那阵嬉戏声,那声音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似是有几个小鬼跟在四周一般,她却始终寻不到声音的源头,整个人顿时慌乱了起来。
她又慌张地四处转了一会儿,正绕过一处巨石,忽的听见一道尖细女音响起——
“你在这处作甚?”
阿娟猛地回身望去,面门紧贴着一张硕大的女人脸盘,顿时吓得她退出去好远,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原来是傻姑娘。
傻姑娘是府中下人们对祝英的称呼,她虽贵为府中的小姐,不过一来是庶出,二来又是个傻子,因此私下经常被府中的仆妇小厮们瞧不起,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刁难她,不过阿娟一进祝府便在祝莲院中做事,倒没有怎么见过这傻丫头,只知道翠屏同她提过,这位二小姐经常发出孩童的声音,并且行踪不定,想到这里,她原本悬吊吊的心终于安心地放回了肚子里,想来方才那阵阵孩童的嬉戏声应当出自这傻子之口。
见祝英低着头未看她,只是自顾自地玩着衣带,她试探性地探头说道:“回二小姐的话,奴婢找不到这地方出去的路了,还烦请二小姐能给奴婢指一条出去的路。”
谁知祝英却答非所问:“可是他想要见你。”
“二小姐,是谁要见奴婢?”这话将阿娟问懵了。
祝英忽然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睨着她,小心翼翼地朝她勾手道:“他不高兴了,让我叫你到他那去。”
阿娟头皮有些发麻,看着祝英不合常理的动作,原本松弛下来的经脉再次如同弦一般绷紧,她想转身就跑,可是祝英毕竟是府中的小姐,她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虽然是个傻子,万一也有神智清醒的时候呢
一股腻人的冰凉渗进了她的皮肤,阿娟惊呼出声,祝英此时已经将她拉进一处四面环山的地方,中央置了一张石桌,祝英拉着她坐在了石桌前,嘴里咿咿呀呀地嚷着什么。
阿娟像一只惊弓之鸟,眼睛不安的乱瞄着四周,“二小姐,谁要见奴婢呀?这里只有你与奴婢呀?”
“谁说只坐了你和我。”祝英瞪着她那双可怖的眼睛,一只手慢慢伸向前方,“他就坐在咱们面前呢,你看不见吗?”
她话音刚落,一阵风扫过阿娟的后颈,她哭叫道:“二小姐,求求你了!不要吓奴婢呀!奴婢真的胆小!”
“不对呀,阿娟,你怎么会看不见呢,他今日可是穿了一身血红的新郎服呢。”祝英歪着头,一本正经道,“无妨,他只想让你替你主子带个话。”
未等阿娟说话,只见她鲜红如血的唇瓣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语调竟变成了一位年轻公子的声音——
“阴阳姻缘一线牵,亡人新娘乃祝莲。”
当祝川景赶到祝莲院内时,院内灯火通明,厢房内传来好大的动静,祝川景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尖利的嗓音快要将屋顶给掀起来。
“怎么回事?!”祝川景沉着脸看向迎上来的曾如海。
“大小姐院中的阿娟不知为何,忽然如中了邪一般,听说冲进了大小姐房中,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嘴里还说着一些胡话。”回禀了祝川景的曾如海有些慌张的解释道。
“荒唐!”祝川景怒喝道,“还不快把她绑了,让一个下人在小姐房中闹成什么体统!”
说罢,他便进了外屋,只见一盏琉璃烛台朝他面门飞来,朱红的火苗贴着他的鼻尖扫过,幸而被他一把接住,才未朝里屋的珠帘飞去。
里屋传来何夫人絮絮叨叨的声音,祝川景赶紧掀了帘子进了屋,只见何夫人搂着惊魂未定的祝莲缩在一角,而那位叫阿娟的丫鬟此时披头散发如同女鬼,一双大眼朝窗框处瞪着,不停在祝莲的床榻上蹦跳着,如垂髫小儿一般。
祝川景朝身后的曾如海道:“还不快捆住她!”
曾如海立即拍了拍手,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一下涌了进来,拿着一捆粗绳作势要将阿娟绑了起来,却被她避开,干裂的嘴唇朝众人念叨:“阴阳姻缘一线牵,亡人新娘乃祝莲。”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向冷静的祝莲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情。
祝川景背着手不动声色地绕到阿娟背后,见准时机,一记手刀落下,阿娟顿时昏睡了过去,屋内这才停歇下来。
“快!快把这丫头沉塘了!”何夫人命令道。
“慢着!”祝川景捋着胡须,眼中精光乍现,“此事太过怪异,不可草草了事。曾如海,你去请个郎中过来,再把院中所有的仆妇和小厮们都给我叫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等院中所有丫鬟婆子们都到齐后,曾如海对祝川景道:“老爷可要先审问翠屏,阿娟与翠屏是同乡,两人平日里是最要好的。”
祝川景颔首道:“就问她。”
翠屏唯唯诺诺地上前来,把今日见了阿娟的事说给了祝川景听,“回老爷和夫人的话,奴婢就是提醒了阿娟几句,怕她昨夜乱跑了出去,到时在曾管家面前可就说不清了”
祝川景沉吟道:“那之后,还有谁见过她?”
被召集在一处的仆妇和小厮们闻言都摸不到头脑,有几人说自己只在前院见过她被曾管家问话,出了前院后,便没有人再见过她的身影。
祝川景又让祝莲把她的贴身丫鬟春雅叫了来,“既然没人见她去了哪里,你便是之后再见到她的人,你说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春雅攥着帕子想了想道:“回大人的话,今日见阿娟回到院子后,她向奴婢问起过是否听见过孩童的嬉戏声。”
“那你听见了么?”祝川景沉声道。
春雅摇头道:“嬉戏声倒是不曾,不过奴婢倒是时常听见英姑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祝英”祝川景若有所思道,“她发出的那声音老夫听见过,可是她一个傻子,难不成还能把那丫头吓疯了?”
“回大人的话,这奴婢便不知了,哦,还有便是阿娟回来后,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春雅有些担忧地瞧了眼祝莲,踌躇道。
“什么话?”
一旁的何夫人急忙抢白道:“什么阴阳姻缘一线牵,亡人新娘乃祝莲!老爷,你听听,这这不就是说咱们莲儿才是吴家的新娘么”
啪的一声!
何夫人惊恐地捂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面前的祝川景满脸阴沉举着自己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手,阴狠地警告道:“老夫要是再听见这混账话出自你口,下次沉塘之人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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