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天色微明，雾气略浓。
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悠悠的拂开了厚重的车帐。
又是一个重复的梦境。
季汀睁开眼，茫然的望着车顶，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你醒了？”
略带熟悉感的女音恍然贴近，季汀回过神，身体下意识的一抖，眉目间又露出了几丝细微的紧张感。
“别怕。”
阿汀没再凑过去，只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语气柔和的抚平着她的紧张。
“我是塞西尔，你不用怕。”
看清了对方的眉眼，季汀的反应这才稍淡了些，她闭起眼，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神色渐渐放松。
“你们…会带我去哪…”
季汀重新睁开眼，眸光淡淡的看着阿汀，她这两天除了醒就是睡，偶尔清醒时，会呆呆的看着车顶不动，今天，还是她头一次主动的开口对阿汀说话。
“回海域，去瀚海城。”
阿汀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神情如常，好似并没有因为季汀的突然开口而有什么变化。
“为什么要救我。”
季汀一眨不眨的盯着阿汀，从她刚才听到海域的那一刻起，脑袋里似乎想起了某段遥远的记忆。
“没有原因，你不该死。”
阿汀对上她的目光，面上安静的毫无波澜：“如果痛苦，以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你可以在瀚海城重新开始，那里没有人认得你，也没有人会想杀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那里过的很好。”
重新开始…过的…很好吗…
季汀一怔，随即眼底忽而泛出了汹涌的潮意，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听着，心里的某个裂口在眼泪滚滚而下的时候猛地作痛了起来。
“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原以为…这辈子我再也回不去了…”
眼泪逐渐模糊视线，季汀咬紧了嘴唇，无声的咽下了哽咽，将一腔的痛苦尽数内敛。
非亲非故…
看着她暗暗颤栗着的身体，阿汀沉默的垂下了眼睫。
愧疚吗？
如果不是自己，季汀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两天阿汀几乎一直在熬着，季汀每每午夜梦回时的惊悸，还有睁开眼时的冷汗淋漓，她其实都看在了眼里。
这些年，季汀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完全不敢想象。
“兴许你忘了，我们是旧相识。”
阿汀抬起眸，将季汀面上的疑惑看在眼里，缓慢的扯开唇，牵强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可以慢慢的想，兴许在我们到海域之前，就会想起来了。”
到那时，不论季汀想怎么处置，阿汀都不会反抗分毫。
这是她欠季汀的。
………………………
接近晌午，天色变的越发阴了。
独孤博带着午饭来到山谷里，扫视了一圈，却没发现那个小怪物的身影。
“跑哪去了…”
他纳闷的绕了周围一圈，最后找人找的自己都有点暴躁了起来。
“老怪物。”
就在独孤博脚尖一转想要再找一圈时，只听唐三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了过来。
“我说你这个小怪物…！”
独孤博横起眉头，眸中的恼意瞬间翻腾了起来，他气汹汹的转过身，往背后的冰火两仪眼看去。
只见那个让他找的心烦的小怪物，正笑盈盈的扎在那温度要命的泉水里。
“…”
独孤博语塞了半会儿，随后沉下脸，手指隔空戳着唐三，颇有几分隔空打牛之意。
“你———你出来！”
唐三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泡在冰火两仪眼里，温和的露出一笑：
“我说老怪物，你小心点，把我的中午饭打翻了，你还得再给我送一次。”
听着那小子有恃无恐的语气，独孤博一时气极反笑，周身的气焰越发低沉了下去。
他反手一抓，绿雾一样的魂力掠空而去，奔着冰火两仪眼的中心，把泡着泉水的那人像拔草似的揪了出来。
“诶…”
唐三躲避不急，被卷了个正着，一团绿雾扑头罩下，把他裹着带到半空，忽高忽低的作弄着。
“还得瑟吗小怪物？”
独孤博得意一笑，只觉得心中顿然快意了不少：“你小子虽然猴精的，但现在在老夫的地盘上，你可拗不过我。”
“…”
唐三打了个呵欠，倒是没什么怕的样子，他原本深知独孤博只是玩笑而已，断不会真对自己怎么样。
隔着那团绿气森然的薄雾，唐三无奈的笑了笑，思忖了会儿后，便开口附和道：“是是是，这下前辈能把我放下来了吧？”
“再耗下去，午饭都凉透了。”
独孤博神色一僵，目光凉凉的瞥了眼拿在另一只手里的饭盒。
是了，这小怪物是那史莱克的宝贝，打不得饿不得的，要是饭真凉透了，他保不齐还真得被那小怪物算计着又劳累一波。
也罢！
独孤博哼了一声，收回手，把魂力轻飘飘的引了回来。
“拿去快吃，过会儿凉了可不关老夫的事。”
唐三被那魂力带到地上，稳稳的站住了脚跟，他接过饭盒，摸了摸温度，随后看着独孤博那故作高傲的姿态，暗里抿唇一笑，心里对这老怪物又改观了不少。
闹了这一阵，晌午已至，林风飒飒的萦绕而过，吹的人身上不禁有了些微薄的凉意。
唐三抱着饭盒坐下，迎着风，抬头望向了天空。
不知何时，一团青灰色的阴云已经攒在了头顶之上，看着…像是会随时降下雨来。
“呦，这怕是要下雨了。”
独孤博随性的坐了下来，用手臂顶着膝盖，姿态慵懒的席地盘坐着。
唐三忙着吃饭，并没回应他，独孤博一边看了看天色，一边又旁观着身边人的吃态。
默了半会儿，他眸色微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话里含着几分好奇的问向唐三。
“小怪物，这两天你怎么不追着老夫问那丫头的事儿了？”
蓦地，唐三拿着筷子的手滞了一瞬，他看着眼前的饭菜，眸光略闪了闪，心头陡然生出了几分闷燥。
噫？
见唐三没什么反应，独孤博眉梢微挑，略感稀奇的嗤道：
“你这小子…”
话刚出口，独孤博忽然觉得事有不对，他皱起眉头，眼角微狭，沉吟了半刻后，才恍然明白了过来：
“小怪物，你这两天憋着不说，是不是就等着老夫先问呢？！”
好啊好啊，他又被算计了。
独孤博瞪起眼睛，咬着牙，眸光如炬的盯着那个始作俑者，气的胡须都扬了扬。
“这回你不解释了？”
唐三摇了摇头，坦然的面对着独孤博的怒火：“没什么好解释的，老怪物，我确实是在等着你先来问。”
话落，迎来的倒不是独孤博的什么魂技，而是实打实拍过来的一掌。
唐三闷哼了一声，脖颈被迫承接着那股力道，压的他整个头都差点埋进了手上的饭盒里。
“你用这心眼子，就为了等老夫告诉你这个消息？”
独孤博合起手掌，话锋一转，方才那副佯怒的神情转而变的平静了不少。
风声倏起，湿濡的土腥气蹿进了空气中，混杂着一股苦草味，在吐息间盘桓着未散。
唐三一脸的云淡风轻，他捧着食盒，此刻鼻中所嗅到的却是一股清苦的味道，这股味道自味蕾发酵开来，涩的他两腮微麻，喉咙发堵，使有些明明已经快脱口而出的话无端的又塞住了。
“你不说也没事，我还能等下去。”
斟酌了片刻，唐三只能这样故作轻松的回复独孤博。
他疑惑的有太多，想问的也有太多，这些种种令他想问而不知该从何问起，想知道却又没有人肯告诉。
阿汀不知去向的第四天，唐三依旧很苦恼。
“你这性子，可真是执拗。”
独孤博一字一顿的说罢，神色莫名的朝着空气叹息了一声。
“执拗些不好吗？老怪物，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人一事，值得让你执拗一回的。”
听见这话，独孤博的内心忽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又好像还在迷惑着，看着唐三那双黝黑的眼眸，这位老者顿了顿，原本苍劲的话音突然低重了些：
“这是你的见解？那若是这份执拗能要你的命，你还会执拗下去吗？”
老怪物这话…
唐三怔了怔，旋即不假思索的颔首，回答道：“只要值得，我就会。”
他说出值得二字的时候，眼神坚定，话音干脆，看着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感觉。
“值得…”
独孤博意味不明的咬着这两个字，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细雨漓漓而下，冰凉的雨滴砸落在了额头上，在发间稍纵即逝。
下雨了…
独孤博望着漫天的雨丝，嘴唇动了几下，他深邃的眸色让人难以猜忌，正如他做事的一贯风格一样，来去由心，很少被人差遣。
“小怪物，你听过…阴阳双绝的名声吗？”
独孤博语气幽幽的开了口，声音略有些飘忽。
“听过一些。”
唐三点点头，微一迟疑的顿了一会，随后才又按照自己了解的说道：
“阴绝剑主叫顾修，阳绝剑主叫顾栖，他们曾经纵横大陆，名声遐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各奔东西，再未合剑过。”
独孤博听到后面皱了下眉，神色在阴云的衬比下，显得稍有些晦暗。
“两个都是天姿卓绝的，可惜啊，一个心灰意冷，另一个离经叛道，像个犟绳似的拧不回头。”
不待唐三细致的去想，独孤博的话里突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他在细风苦雨里喟叹了一声，所说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怅惘而已。
“聪明反被痴情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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