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浮士德
等他们两个摘完果子找到回去的路时，已是日上三竿头。当闻雪看到二人有说有笑从远处走来时，心里酸酸的，但依旧满脸笑容地迎上前去，“你们怎么去了这样久？”
如月与宋鸣深相视一笑，然后说，“没什么，就是迷路了，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棵最甜的果树，呐，你尝尝甜不甜。”
闻雪推开如月递过来的梨子，“没洗，我不吃。”
如月在裤腿上擦了擦，又递给她，“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我都说了不吃了。晌午了，我们该回家吃午饭了，要不然父亲母亲该着急了。”闻雪往汽车那走去。
“她这是怎么了？”如月看向鸣深。
他耸了耸肩膀。
“下午我就要回省城了。”
“嗯。那祝你一路顺风。”
“你有去过省城吗？”
“没有。省城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特别繁华，有洋楼还有歌舞厅还有……对，还有各种好看的书。我有一本《简爱》，就是姑姑从省城寄回来的。”
“是啊，省城什么都有，各种高档店铺，里面挂满了精致的衣服，还有手表，自行车各种西洋玩意儿。我知道省城有一家书店专门卖外国书籍，你有喜欢的书吗？等我下次来，可以带给你。”
“你不是在德国留学过吗？可以推荐给我。”
“歌德的《浮士德》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你，鸣深。”
“邬家大小姐居然会说谢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故意逗她。
“如月，你为什么不喜欢穿裙子？”
“没有规定说女子一定要穿裙子吧？穿裙子不方便我骑马，爬树。就像刚才我若是穿着裙子的话，肯定是上不了树的，穿裤子就方便多了。每当我穿上裤装，就觉得自己像男子一般自由安然。穿上裙子就好像被什么给束缚住了。”
吃过午饭，宋鸣深与絮花姑姑还有查拉图先生告别，然后回了省城。
他上车后看见后座上有个包裹，以为是絮花姑姑提前放好的，就打开来看。是六个梨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盒子里，上面还放了一张字条：
“一路平安。”
他嘴角上扬。有的女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
宋鸣深走后，如月一如既往地去姑姑那里上课。只是学堂里的学生寥寥无几。自那日崔县长来过之后，县上的人都不再让自家的女娃来学习，扬言要是再来就打断她们的腿。
絮花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她那个前夫崔副县长在背后一手操作的，他不敢得罪宋家，只好另想他招来对付她，目的就是让这个学堂办不下去。
她的初衷只是让更多的女人从封建思想中走出来，让她们独立，自由，为自己而活。可是县城里的人把她当邪魔外道看，觉得她不正常。她们非但不感激她，反而在背后议论她，说她因为自己没人要所以也不希望别人结婚生子，说她是异类，说她被邪祟附体……
她知道，她错就错在自己不是男儿身。身为女子，她应该顺从社会，而不应该有异声。顺从？她不是没有顺从过，可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呢？是遍体鳞伤。所以，她不会再顺从，她把自己的爱情之灯熄灭掉，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活，追随真理，一直到死。
又过了段时日，剩下的几个学生也不再来上课了，只剩如月一人在学堂。
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查拉图先生无奈地摇着头说，“絮花，我们的理想世界不属于现在。”
“我知道，新的思想想要被民众所接受，需要时间。可我深信未来终有一天会实现的，只是不知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絮花叹息。
“我打算回国了，出来这么些年，也该回家了。”
“老师，您还会回来吗？”如月问。
“或许会，或许不会。以后我可能会去印度，那里的人民也需要被救赎。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破坏了这个国家的旧社会制度，却没有带给他们一个新的世界。”
查拉图先生把自己从德国带来的书籍都留给了絮花和如月，然后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人再见过他。就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可他确实出现在絮花和如月的世界里，改变了她们的思想世界。或许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他还在真理的道路上前进着。
在整理查拉图先生书籍的时候如月发现了歌德的《浮士德》，她想起了宋鸣深。如今已是深秋了，他还好吗？
思念是有声音的，远在省城的宋鸣深也在想着如月。回到省城后，每当闲时他的脑海里就会想起在梨园里那个爽朗笑声的女子。他心里想着她，坐在书桌前，提笔想给她写信，可是怕唐突，又放下手中的笔，起起落落，就像他对她的思念。
3
“小姐，有您的信，是从省城寄来的。”小翠递给如月。
省城？会是谁呢？难道是他？如月心想。然后不及待地打开信封：
如月：
见字如面。
我近日在读《浮士德》，看到第十二场庭园的时候想到了你。分手多日，别来无恙。
查拉图老师已经从省城南下然后乘船回国，临行前同我们道了别。他与我说起你和絮花姑姑，内心多有不舍。他提到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书籍留给了你们，或许你可以看看我上面说得，你会明白。
愿安。另谢谢你给的梨子，很甜。
鸣深
梨子？莫名其妙。如月此时哪还顾得上想这个，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赶忙跑到书架前，找出《浮士德》的第十二场庭园这一篇。看完后，她脸色霎时绯红。
如月坐在桌案前，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的信，确切地说是他的心意。因为她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对他的心意，她对他还不够了解，她们只有短短两日的接触，还有好多事情是不能够确定的，于是搁下笔，决定不回他的信，把这个问题交给时间来解答。
然而这封信如一粒爱情的种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播种在了如月的心房。
几日后，絮花也收到了一封信，是省城福利院寄来的。信上说他们受查拉图先生之托，聘请絮花为院长助理。
她走进空荡荡的学堂，擦了擦桌子上薄薄的灰尘，心想或许离开是对的，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县城里的人大多都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伸出手帮他们，他们竟以为我要投毒害他们。我不是神明，不是圣贤，无法渡他人，我是如此的渺小，只能自渡。
正想到这儿的时候，如月走了进来，“姑姑，您找我来有何事？”
“月儿，姑姑要走了，或许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想和你道个别。”
“您要去哪儿？”如月眼框湿润。
“省城福利院，查拉图先生帮我安排好了。”她走近如月，给她擦干了眼泪。“月儿，不哭，你若是想我了就来省城找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您上次回来的时候说过再也不会离开了，这才多久，又要走！”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也想陪在你身边，可是人的这一生不只是有家庭亲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懂吗？”
“我不懂，我只想要姑姑留在我身边。”如月抱住絮花，哭得更伤心了。
她突然停下，擦干了眼泪，“姑姑什么时候启程？”
“后天。明日我去同你父母亲告别。”
“好。”
絮花去邬家告别的时候没有见到如月，便问她二哥怎么不见如月。二哥说她一大早就和小翠出去了。她心想这孩子定是还在生自己的气，都二十一岁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二哥，我走后，宅子就委托你帮我卖掉。不出意外的话，我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真得下定决心了？”邬寄风看着妹妹。
但她没有回话，眼睛里噙着泪水。
“我知道，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一点，要好好待自己，有什么困难第一时间给家里写信。
“这是我和你二嫂给你准备的，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少不了用钱的地方，外面不比家里，你一定要收下。”
絮花推搡着说不要。
“你就当是我把卖宅子的钱提前给你了，你就手下吧。”
她看了看钱的数量，说“就算是卖宅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这少说也得有五万钱，我知道最近几年干旱，收成不好，家里不比从前，你们还给我这么多钱，我怎么过意的去，这钱我不能要。”她把钱放回了桌子上。
“前些年你在崔家受了不少委屈，后来你去了省城，我寄给你的钱，你都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你那两年经历过什么，我从来没有问过，但我知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钱你一定要拿着，在省城好好的生活。”
看见兄长这样，絮花只好收下这沉甸甸的钱。
回家的时候，她没有坐马车，让车夫先回去了。她想自己走走，再看看这个令她温暖又令她心寒的地方。
这家成衣店，是她以前经常来的，这家店的老板从来不嫌弃她胖，每次去都会夸她一夸，其实她知道这不过是老板为了赚钱说得违心之话，她越胖做衣服用的布料越多，老板怎么会不高兴。
这家糕点店，有如月喜欢吃的桂花糕和枣泥酥。以前她哭闹的时候，絮花总是买来哄她开心。
这家玉器店，她记得是成亲后没多久，刚好她过生辰，崔元带她来到这家店，给她买了一个玉坠子作为生日礼物。想到这些，她心里是有些难过的，或许她们曾经也有过短暂的幸福时光吧，哪怕是他演得。
想到这个人，令她感觉好陌生，过往种种彷如隔世。她从前是恨过他的，可明天就要离开了，再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只是白白地浪费感情罢了，过去的人和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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