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万一他们找我呢
那篇文章不长，其实看不了多久就该看完了，但李微熹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反复读，掂量着沈乖乖的养父母够不够资格来顶这么个锅。
侵犯的对象是家庭成员，没错。
表现为虐待家庭成员的行为，中标。
对□□和精神摧残、折磨、迫害……肯定是有的，但需要找证据。
还有，必须情节恶劣？
李微熹盯着“手段残忍、动机卑劣、持续时间长、屡教不改”的说明，深感头大。这几条列在这里，简直是要堵死她的取证之路。
沈乖乖那么个包子性格的小姑娘，就算挨打了也未必会告诉别人，更别说去街道办、妇联、派出所之类的地方，要求大人们给她主持公道了。
没有人见证，一来找不到他们曾多次打她欺负她的证据；二来，都没有人来“教”，怎么证明他们“屡教不改”？
如果这一次找了人去训斥他们，说不定沈家夫妇就会立刻表示“改了改了现在就改，请把孩子还回来”呢。
真要是到了这一步，她就白折腾这一下午了！
她在楼顶上又是吹风又是大哭，刚才还和沈三强大吵一架，本来就受过伤的头，疼得像是被石磨碾过来磨过去——这一番苦，难道要白吃了吗？
她一定得找到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那个家——如果一定要回，也要在她身体康复之后，至少，她得有在这个豺狼之家里自保的能力。
李微熹咬着牙关，这是她思索时的习惯动作，然而，这表情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小姑娘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再定睛一看，她脸色涨红，眼神也涣散。
发现她情况不对的，是位马上就该退休了的大婶：“哎沈乖乖？你怎么……哎，快来人，这小姑娘发高烧呢！”
李微熹眼看着好几个民警拥到她跟前来，那位大婶的手放在她额头上，凉丝丝的，好舒服……
这感觉，应该就是发烧了吧？
“快快快，小杨，胖子，你们先把她背下去，让老李开车，把她送到社区医院去！”大婶立刻发号施令，“小魏，你去跟文所说一声，我先跟着去医院……对了，你那儿有没有姜汁红糖？给我给我，我拿去给她泡个热水……”
一行人乱哄哄地架着她下楼上了警车，一路朝社区医院驶去。
李微熹人虽然不舒服，脑袋却清明。听着他们讨论她究竟是受凉了，还是受到太大打击了，又或两者兼有——她只想暗暗感谢沈乖乖的身体。
只要进了医院，至少几天内不用面对“回家”的噩梦。
她的身体本就没有复原，病起来当然比别人更重，康复起来也慢。而病人的情绪理所当然不稳定啊，怎么能将一个身体也不舒服，心灵还很痛苦的小姑娘，丢回欺凌她的养父养母家呢？
躺在医院里，右手挂着吊针，左手抱着那位好心警察婶婶赶来泡的姜汁红糖水，李微熹闭着眼睛，躺在输液室的简易床上。
她的身体虽然难受，心情却还意外地很平静。
她听见热心大婶在外头和医生说话，她们两个仿佛是老相识了。
“这姑娘是什么情况？犯事儿啦？怎么是你们送来的？我瞧着她也不太像干坏事儿的孩子啊。”
“说什么呀你！什么干坏事……这姑娘，太可怜了。”警察大婶啧啧了两声，“之前她出了车祸住院，家里没人去看她，等出了院，弟弟又打她又骂她，这不，就想不开，想自杀。我们好容易把她劝下来，可你想啊，她在楼顶上吹了一下午冷风，又难过，还虚弱，这不就……”
社区医院的大夫：“……她爸妈呢？孩子都这样了，爸妈都没来？”
“呵呵。”大婶用两个音节，表达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鄙夷。
“还真是当人爹妈不用考试，舒坦一把就有了孩子……你说她还有个弟弟？她爸妈重男轻女吧。”
“何止重男轻女，这丫头是抱养的……不是自己生的，又是个女儿，就是不疼。”
“可怜的小家伙……”大夫啧啧两声，“瞧那样子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瘦得跟杆儿似的。这一针挂完我得再给她开个葡萄糖……这种爸妈，就不配养孩子！你说说，这孩子亲爸妈要是知道她现在这样，多心疼啊。”
“谁知道她亲爹妈怎么想……”
“我前阵子看那个节目，《宝贝回家》，看得我心里那个难受……没了孩子的父母也难过啊，看着都不像人样。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人这么欺负……”
“那是孩子被人拐了的父母才担心孩子呢，这丫头，说不定是……”
外头的说话声突然低了下去，李微熹竖起耳朵也听不清。
“说不定是”什么呢？
父母双亡？还是……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她想了想刚才警察大婶的话——谁知道她父母怎么想。
如果沈乖乖的父母是不在了，或者是未婚生育把她遗弃了，而她是从孤儿院被领养走的，那肯定不存在“怎么想”的问题……
而沈乖乖要是一个被亲生父母卖给沈三强夫妇的孩子——这是不是算买卖人口啊？
定罪吗？
能送沈三强进去吗？
能送沈乖乖的亲生父母也进去吗？
这孩子到底是多不幸才能凑齐这样的四个成年人来做她的父母！
李微熹裹了裹被子，打了个喷嚏。她想，如果她没有误解那位警察大婶说的话，那……
派出所掌握了人口买卖的线索，会追踪下去吗？
对了，对了，今天那位所长也说，牵扯到什么“案子”，所以就算她答应回去，警察们也不会允许沈三强带她走。
可是，如果真的立案了，他们也不该放沈三强走啊。
李微熹对公安的办事流程没有概念——实际上她对许多事情都不甚明了。在前世只需要跟助理交代一句就能弄得明明白白的事情，现在是想找人问都不知道找谁。
不知是不是因为患病，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动了，疲惫像是突然漫生的雾，将她一点点吞没。
居然就在社区医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不知是谁把她带出了医院，她现在身处一间装修得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的小房间。
这是哪儿？
李微熹在床边发现了她的单拐，于是艰难地爬起来，披上外套，撑着拐杖想跳出去。但拐杖触地的声音惊到了外头的人——魏晓晨匆匆赶来：“乖乖？你醒啦？躺那儿别动，你刚出了汗，不能着凉。”
李微熹懵懵地躺了回去，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没什么念头，身体也仿佛变得更轻了，高热后的虚弱感，让她看着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弱小孩子了。
魏晓晨问：“饿不饿？我叫个外卖，小区外头有个面店，味道还不错。”
饿。
听了这句话，就觉得胃肠里空空的，本能让她无法拒绝热汤热水的食物——不到半小时，饭店就把魏晓晨点的餐送来了，一大份鸡丝面，倒进漂亮的瓷碗里，上头还撒了些小葱花，怎么看都很诱人。
魏晓晨还帮她切了橙子和猕猴桃：“吃点水果，我妈说吃水果病就好得快。”
李微熹那声“谢谢姐姐”简直带了哽咽。
这倒不是在演魏晓晨——她已经做了倒霉小沈三个月了，薄情寡义得连一层温情外皮都不披的事情也见了太多，像魏晓晨这样的热心，就算是出于对工作的责任感，也是真真实实地帮了她。
但她还得顶着一个柔弱小孩的身份，从魏晓晨那里骗到她想知道的信息。
她一大口一大口的把面条含进去，一开始吃得飞快，不多时就开始细嚼慢咽了，仿佛这碗鸡丝面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魏晓晨多买了一只荷包蛋和一个鸡腿，看着这孩子只吃面，皱了皱眉：“吃鸡蛋和鸡腿呀，光吃面条有什么营养。”
“……”李微熹的筷子夹起那只荷包蛋，眼泪一滴一滴，掉进碗里。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魏晓晨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
“我不想回家……”沈乖乖的声音又小又干涩，重复着说，“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就不回了。”魏晓晨松了一口气，道，“他们又不是你的亲生爸妈，他们对你不好，也不是你的错，你哭什么？以后你会有好日子过的，真的。”
“真的吗？可是，户口本上，我是他们的女儿呀。”噙着泪的大眼睛望着魏晓晨，小姑娘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可怜极了。
魏晓晨想了想，终于决定保守工作秘密：“总有办法能解决的，你是养女，但哪怕是亲生女儿，如果被父母长期虐待，也可以更改监护关系的——就是说，能让其他亲属抚养你。”
“……其他亲属？他们也都……不太喜欢我。”李微熹说。
“啊……”魏晓晨微妙地尴尬了两秒——沈家父母都是这样的人，别的亲眷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是不是因为，我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才不会爱我？要是能找到我亲生爸爸妈妈就好了……”“沈乖乖”苦涩一笑，眼中却闪露着一丝憧憬，“亲爸爸亲妈妈，应该会对我很好吧……”
“啊这……”
“小魏姐姐你知道吗，学校里的宣传栏，有时会贴着防拐骗的海报……我就站在那儿看，想着上头找孩子的父母，万一是我的爸妈呢……”小女孩的脸蛋有些泛红，“如果我是他们的女儿该多好……”
魏晓晨心里一震：“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你是他们买来的？”
李微熹黯然点头——心里却瞬时松了下来。
嘛，其实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去死吧！买卖人口的垃圾！
魏晓晨的声音都紧张得发抖：“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人手上买你的？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去过他家？你记不记得？”
这就真完蛋了，李微熹哪能记得，恐怕换了沈乖乖来也记不得……
她只能摇头。
魏晓晨想起沈三强的话，叹了一口气——这姑娘要真是被亲生父母给卖了的，她还会渴望再见到他们吗？
她不忍心打碎可怜的小女孩这一星微渺的希望，只能拍拍她：“快吃面，再不吃要坨了——我们只能尽力帮你找，不过，也可能真的找不到他们了……哎，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爱着你，希望你过得好，就算找不到他们，也不要自暴自弃呀。”
李微熹默默点了头，吃面，吃面，假装没听到魏晓晨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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