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恒星
钟寻后知后觉地发现,楚听冬是真的完全不理他了,要是换成现在,楚听冬肯定不会被拒绝了还在游戏里不停地邀请他。
说不定一开始就不会管。
他一头雾水,晚上放学时,他去徐春鸿办公室送录像带,恰好楚听冬也被叫去,他就在门口等着,想跟他一起下楼。
谁能想到楚听冬出来后,瞥了他一眼,竟然没有一点要等他的意思。
“我怎么惹你不高兴了?”钟寻疑惑,他此刻又没了眼力劲儿,跟上去刨根问底,“你能不能别老把话憋在心里,我怎么你知道在想什么?”
说完,他不等楚听冬开口,自顾自地憋屈。
“之前还陪我吃饭,睡我的卧室,替我擦药,在我跟前脱衣服,非要带我打游戏,谁他妈给你当小狗啊,浪不死你,”钟寻攥住他手腕,越说越连自己都要信了,像个受气包,嘴唇抿得通红可怜,跟他小声囔囔,“勾引我勾引得那么起劲儿,现在又翻脸不认人?”
他一股脑地瞎诌,窦娥都没他冤。
“…………”
楚听冬指尖拨弄着一个打火机,喉结攒动,差点被气笑。
心想还要不要脸了,到底谁先勾引谁?
这次连耍赖都不好使。
钟寻眼睁睁看着楚听冬转身下楼,高三已经下了晚自习,整栋楼漆黑一片没剩几个人。
他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像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就被丢掉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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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寻顾不上琢磨太多,楚听冬不理他,索性他也就不怎么去学校了,反正他这学期已经在学校待了一个多月,够应付徐春鸿。
“我靠,你认真的?”潘源凌晨六点多来冰场替他爸开门,没想到钟寻已经在等他。
但是低头一瞧钟寻递给他的那段视频,脸色极其为难,“这连我都滑不了,就算都给你把跳跃全都简化,你也不可能一个月就练下来。”
他对这一年的世青赛印象深刻,是国内男单数十年来的顶峰。
夺冠的这个节目,《海上的阿芙洛狄忒[1]》,无论从情绪张力,还是技术动作,都堪称教科书级别,他从没见过那么干净利落的4a,就算如流星般簌然坠落,部分国内外媒体唇枪舌战、争吵奚落,在所有花滑选手心中,尤其是国内男单,这短短的几分钟充满了冷峻、深刻的英雄主义,不管经过多少年都会为之震撼落泪。
与之相应,根本不是他能达到的难度。
“不需要一模一样,”钟寻不肯松口,“只要熟悉的人能一眼看出来就行。”
潘源揪揪头发,语气挣扎,“……算了,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先试试再说。”
钟寻只有后外点冰跳还勉强过得去,刃跳一塌糊涂。
潘源尝试教他萨霍夫跳,是基础刃跳的一种,但钟寻左脚不灵活,每次内刃起跳都顾头不顾腚,摔得人心肝一颤,胳膊肘都是淤血。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潘裕本来由着他们胡闹,现在看不下去,无奈地问。
“要是真想学,就不能这么急,要是闹着玩,就别练了,你不疼,我还心疼我冰面呢。”
“瞧瞧,给我摔得都是裂纹。”
钟寻岔开腿坐在冰上,丧气地抿着嘴,晃了晃脚。
潘裕盯着他缠好运动绷带,换了护具,才放他继续上冰。
摔倒、撑起,反复无数次。
钟寻胸膛剧烈地起伏,累到说不出话,眼前都眩晕了,他浑身汗湿,沿着锁骨、腰腹往下淌,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
他使劲闭了下眼睛,指尖撑着冰面,被冻得透红,咬牙一骨碌爬起来,又接着去练。
钟寻薄薄的一截腰,腿型修长漂亮,换上冰鞋乍一看很能唬人。
潘源一开始都被迷惑了,谁知道他一上冰手脚就僵硬得像生锈报废的机械人,搞得他崩溃吐血。
“能不能稍微柔软一点?”潘源槽他,“感觉你一抬腿能踹我十个。弟弟,你这不是海上的阿芙洛狄忒,你这是火中的普罗米修斯。”
“……”
钟寻臊眉耷眼地趴在冰上,脸蛋被冻红。
他有点想去买核桃了。
-
连着将近一个月,宋一锦逮不到他的人,好不容易去一趟网咖,又浑身青青紫紫的伤,吓得他差点以为是黑疤挑事报复。
他忍不了了,晚上去冰场找钟寻。
钟寻也没怎么回家,偶尔趁钟仲林不在,回去拿点换洗衣服,反正夏夜闷热,他就算睡在保安室也不会冷。
宋一锦到冰场时,钟寻才跟着潘源复盘了一遍跳跃,然后坐在台阶上撩起裤腿,露出一双红肿的膝盖,想喷点活血化瘀的药。
“你干嘛啊?”宋一锦纳闷,“突然犯病瞎折腾什么呢?”
钟寻稍微喷一点,他就跟着嘶嘶两声,就跟受伤的是他一样。
钟寻本来挺疼,额头都冒冷汗了,禁不住无语地踹了他一脚,“滚。”
“对了,你这段时间没去学校,也不回家,怎么了?”宋一锦帮他往腰上贴膏药,“跟学霸不对付?我看你俩之前不挺好的?”
“……谁跟那傻逼好。”
“那你干嘛成天找他一起吃饭?”
宋一锦说着都委屈,就这还发小,钟寻一扭头就抛弃他,连晚上都得追着楚听冬去食堂,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
钟寻其实要憋死了,他心里藏不住事,纠结了一会儿,小声说:“你懂什么啊,我在追他呢,我想让他跟我搞对象。”
“……你说什么???!”宋一锦大吃一惊,差点破音。
“你他妈能不能小点声?!”钟寻瞪他。
“操,”宋一锦消化了三分钟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呆滞地压低声音说,“什么玩意儿,弯仔码头啊我,该不会我他妈也是个gay吧?”
他一脸狐疑。
“……”钟寻撕掉跟伤口黏在一起的袜子,忍无可忍,怕他再说出什么傻逼的话,逼他动手,就偏过头一口气说完。
宋一锦更傻眼了,这是什么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计划?
“你确定真要搞你后妈的儿子?得搞到什么程度啊?”宋一锦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不是,这跟你练花滑有什么关系?”
都要说起来太麻烦了,钟寻懒得再说,换完药就轰他走人。
等宋一锦离开,钟寻回了趟家,空荡荡的没人在。
他先去洗澡,等洗完才反应过来,腿上才擦的药都被冲掉了,只能穿了条短裤,坐在沙发上低头重新擦一遍。
膝盖摔得最厉害,就算戴了护膝也禁不住无数次的摔倒,他腿上尤其白,衬得从膝头蔓延到小腿中央、深红发紫的一大片淤痕格外可怖。
肿着,皮肉薄得红润渗水,像是一碰就破。
钟寻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擦药,才涂了半个膝盖,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愣了下,手上顿住,猛地抬起头。
楚听冬竟然在家,他穿了件黑色的长袖t恤,拿着毛巾,发梢微湿。
一抬眸,漆黑狭长的丹凤眼盯在他腿上。
钟寻被吓到,手忙脚乱将腿挪下去,随手揪了校服外套挡住,讪讪地问:“你在家怎么不出声啊,我还以为没人呢。”
他眼珠乱转,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换成谁都会多想,楚听冬眉头深蹙,眼眸黑沉沉的。
但不管是跟谁打架,或者怎么受伤,都跟他没关系。
他冷淡地瞥了一眼,去客厅接水,然后就转身回卧室。
钟寻说喜欢他本来就是瞎折腾,现在换个人折腾也很正常。
一开始被纠缠惯了,钟寻骤然不再来学校,也没给他发乱七八糟的骚扰消息,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其实有点微妙的不爽。
但要是能相安无事,读完高三,对他来说当然更好。
楚听冬回到卧室,才在床边坐下,就又接到楚亨麟的电话。
“……你还想在那个破学校待多久?”楚亨麟怎么也没想到,楚听冬转学是跟他来真的,“都快两个月了,你就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待到高考。”楚听冬说。
“你少跟我来置气这一套,”楚亨麟深呼吸,“我是你爸,我会害你吗?你现在就是耽误时间,不试试你怎么知道那个治疗方案不行?”
楚听冬听到卧室门被人赌气似的撞了一下,然后客厅防盗门跟着响,钟寻又跑了。
他语气疏离淡漠,“所以你的想法是,让我去做一台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的手术,手术失败,也许会真的变成终身残疾,都可以吗?”
“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楚亨麟呼吸重了一瞬,沉默片刻,嘲讽说,“愿意待在一滩烂泥里,你就待着吧,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小姣至少比你清醒多了。”
他以为楚听冬肯定受不了这个灰扑扑的小城市,老城区肮脏混乱,还有年级倒数乌烟瘴气的差班。
没想到他还挺能忍。
楚听冬冷冰冰地垂着眼眸,挂掉了电话。
-
周六下了课,傍晚钟寻就在学校外等着楚听冬,远远看到楚听冬走过来,马上蹿回冰场。
但楚听冬看到他在,皱了下眉,扭头就走。
“你等等!”钟寻喊住他,“楚听冬!”人要是走了,他这个月不是白忙活?
楚听冬头也不回。
“你敢现在走出去,”钟寻一下就急了,刷地憋红脸,大声说,“我待会儿就回家当着我爸你妈的面儿给你表白!!!”
霎时间,整个冰场一片死寂,都停下来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俩。
楚听冬深呼吸一瞬,他丢不起这个人,闭了下眼,掉头返回去。
钟寻乐了。
“你站那儿别动,看我,听见了没?”钟寻指使他,又不放心,睨他一眼,“别趁我没注意偷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
“行。”楚听冬冷眼旁观,倒想看看他是要干什么。
他还以为钟寻终于不闹腾了,没想到是跟他憋了个大招。
钟寻已经换好了冰鞋,他往后倒退着滑了一段,见楚听冬叼了根烟出来,眼眸瞥着他,不像会走的样子,才放心转过去。
冰场上一直放的音乐变了,楚听冬的脸色也跟着遽然一变。
他眉骨冷沉地压下去,烟夹在指间没有点燃,明明穿了一身校服,但周身气质阴郁冰冷地不像学生,许多人都忍不住避开他。
钟寻像毫无察觉,他先踩着冰刃,做了一段滑行。
他没有舞蹈基础,花滑也就临时抱佛脚学了一点,姿态很难称得上多优美。
但或许是今天过于紧张,手心都冒汗了,他反而奇异地浑身放松下来。
海水中翻卷着白泡沫,聚拢,流散,粼粼波光下,阿芙洛狄忒在其中诞生。
钟寻眼睫微垂,左脚冰刃顶端的刀尖在冰上骤然一点,干净利落地跳起,落地稍微有些不稳,但是个成功的后外点冰一周跳。
楚听冬眼神一瞬不瞬地盯在钟寻身上。
他这支节目其实充斥着冷色调。
但或许是冰场的灯光,落在冰面跟钟寻身上像细小的金箔,冲淡了那股冷意。
也或许是钟寻滑得着急又热忱,还时不时怕他偷偷走掉,扭头找他,桃花眼天生就多情,笑意璀璨。
明明是晚上的冰场,夜幕降临,却像落入了滚烫明亮的恒星。
钟寻这个月以来,头一次滑得这么完美,从头到尾都没摔过,他脊背微麻,觉得自己心脏都砰砰砰地要跳出胸膛。
眼看就要滑到楚听冬面前,彻底结束了,他忍了忍,实在没绷住,有点嘚瑟,觉得是不是连后内点冰跳都可以尝试一下啊?
然后他这次拿右脚尖点冰,左侧压内刃,骨碌一下摔个四仰八叉,直接屁股着地,摔出三米远。
“……”
钟寻使劲咬住嘴唇,咬得唇瓣通红,才没叫出声。
他疼得眼睛一酸,简直想哭。
太他妈不容易了。
楚听冬眼眸漆黑如墨,脸色仍然冰冷,他这下是真的不懂钟寻想怎么样。
羞辱他?
钟寻艰难地爬起来,忍着疼滑到楚听冬面前,一双眼睛湿润明亮,卧蚕弯出很柔软的弧度,卖乖讨好,“我滑得还不错吧?”
“凑合。”楚听冬吝啬夸奖。
确实也没什么可夸的。
一看就是毫无天赋,会被省队劝退的水平。
妈的,钟寻不乐意,张嘴就想骂人,结果脚下不稳,朝后一仰又摔倒了。
他脸色顿时一白,疼得眼睫抖了下。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钟寻委屈到不行,“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摔,都不管我,就这还想当我哥呢?”
“自己起来。”楚听冬语气冷冽。
“楚听冬,”钟寻起不来,干脆坐在冰上,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他,眼眸明亮,“你成天说我笨,我知道,我可能确实没你这么聪明。
“那像我这么笨的人,都能学会,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不是冠军吗?”
楚听冬喉结一滚,蓦地深深望向他。
钟寻确定自己那天虽然推了楚听冬一把,但楚听冬不至于就那样受伤,腿没问题,就只能心里有问题了,他查到一个词,叫创伤后遗症。
但是这话说出来好像在夸奖他,钟寻又抹不开面子,嘴欠地补了一句,“还是你害怕连我都不如?”
他额头出了薄汗,微卷的发丝黏在脸颊上,白t恤被汗水湿透,浑身都是淤伤,狼狈地微微张开唇喘息,眼眸却干净漂亮。
像被推开一百次仍然奋不顾身奔来的小狗,像不会熄灭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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