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勾人
骤然相逢,不知为何,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穆九歌是仍然有些愧疚。宁淮此刻衣衫齐整,衣领高束,已经再次恢复到了从前那沉静从容的模样。只是……他唇角破口清晰可见,身上那些伤痕也如在眼前,穆九歌没办法装作无事地面对他。
宁淮不知为何偏开头,微微退后一步,却先开了口:“尊上……此刻感觉如何?”
穆九歌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还是牵挂自己,愣了一瞬答道:“无碍……甚至比之前还好一些。”
宁淮似是松了口气:“看来,这……法子,果真是有效的。”
穆九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昨夜明明如此危险,你为何还是那样做?”她干脆开门见山。
宁淮怔了片刻,答道:“属下……没有想那么多。当时情况危急,属下只想帮您。”
穆九歌哑口无言。她向前一步,逼近宁淮,干脆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自从认识以来,桩桩件件,他几乎为穆九歌毫无保留地献出一切,永远是无尽的顺从和忍耐。他面对穆九歌的时候,好像连底线都没有。
她骤然靠近,宁淮的呼吸顿时有些乱。然而听了她的话,宁淮却神情一僵,露出些许痛色。
“我……”宁淮有些艰难地开口,“您曾经救过我。但我……不知感激……”
他似是强逼着自己说出这些,嘴唇颤抖着,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他偏着头垂着眼睫,穆九歌看不清他的神情,听他语气磕绊,语不成句,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有几分好笑。
果然是正道小修,连撒谎都撒不明白,可真是为难他了。
穆九歌当初云游天下,确实记得自己闲得发慌,帮过一些人。可她也没做什么,最多也就是顺手给了些传承,帮助他们活下去。再说了,究竟什么样的恩情,还能让人这样噎个半死,上不去下不来的。何况穆九歌对宁淮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哪来的什么深情厚谊。
大概确实是正道那边有什么了不起的大计划吧,才让他如此忍辱负重。穆九歌伸手轻拍两下宁淮的肩膀,不再问了,只道:“回头去找那个……陈连,咱们浮云山新任医师,去找他看看。还有,若你想不到要什么,便去后山石壁内挑些法器,都是我从前留下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能用,你自去挑拣便是。”
宁淮静了片刻,情绪似乎稳定下来,才转回头看着穆九歌,再度出声:“若您……还需要用到我。宁淮,万死不辞。”
穆九歌品了品他的话。好家伙,这个用到……指的不会是双修吧。
没想到啊,脸皮薄如纸的宁淮,竟然也有一句话给她噎住的时候。
穆九歌噎过之后,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挑起了宁淮的下巴,只差一线,便要吻住他。
宁淮本来神色郑重,并无暧昧。但被穆九歌这样一碰,他颤抖一下,眼睛倏地看向穆九歌,被碰到的地方立刻有了一层薄红。
穆九歌的目光向下,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袖。穆九歌心中好笑:都抗拒成这样了,怕不是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还谈什么用不用的。
她干脆利落地放了手,笑道:“何必如此。”说完,转身离开了。
宁淮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纷乱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他因紧张而攥紧的手指也慢慢放下,却抿紧了唇。
她需要双修来压制戾气,否则情况对她不利。可她好似不愿碰他……这样不行。
他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出门下山,向沈非衣的住处走去。
同一时刻,于漫漫也在问穆九歌同样的问题。
“阿姐,你这样……是打算用宁淮压制戾气吗?”于漫漫神色犹豫。
穆九歌摇头:“昨晚上只是意外。”
“那……尊上,您以后准备怎么办?”于淼淼的脸上有几分忧虑。
穆九歌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有点厌倦地揉了一下眉心,觉得重生是真的烦。
自打醒过来之后,好消息没听到一个,熟悉的脸也没见到一张,反而全是陌生和烦扰。
这人世她早就看腻了,这人心也如从前一样复杂难测,令人厌烦。
想到这里,她脑中却莫名闪过了宁淮沉默顺从的神情。
同时,于漫漫也再次犹豫着开口:“阿姐若是不讨厌,宁淮……他其实是个选择。但他来历不明,又如此恭顺,还是要多加提防,绝不可轻信。”
穆九歌沉默片刻,只道:“再说吧。先去给我打些酒来。”
于漫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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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际,天边残余了一点晚霞的余晖,另一边的圆月却已升起,天色已近深蓝。
穆九歌枕着手臂躺在观星台上,看着三三两两的疏星,看着浅淡的白色圆月,喝着酒。
距离上一次戾气爆发,已经过去十数日了。而这些天,穆九歌也一直神清气爽,感到暴躁的时刻很少,直到这两天才频繁了一点。
这双修的法子,比杀人还要管用得多。
但她此刻的情绪却也有几分躁动。
自从那次耳边响起了“姐姐”的呼唤声,她虽没能想起这人到底是谁,脑中却偶尔会再度响起这个烦人的声音。
她今日来此,便是想用幼时与鹿实等大妖的那些回忆,忘掉这些烦人的事。
“阿九,”鹿实仿佛就坐在台子边缘,笑着对她回过头,如幼鹿一般圆而亮的双眼笑得弯起来,“你看,南方的星辰此刻最亮,它的形状像不像一只鸟儿。”
穆九歌“哦”了一声,叼着草叶敷衍道:“像鸟?那想必茯蓠会很喜欢,你去找他说,同我说什么。”
鹿实道:“但我却从这星象中,看到了与你有关的事。”
“什么?”
“明日有雨,不宜下山。”鹿实笑得狡黠,但因生得天真,这狡黠便只显得纯良可爱,“阿九,你这次回来才待了半月,再待久一点好不好?”
下面有一个沉稳的女声传上来:“小九,你别听他的。他们大小姐可是要守在闺房的,我们小九要游遍天下,不搭理他。”
穆九歌笑得倒仰,鹿实也不生气,只是无奈道:“白蓼,你又拆我台。你撺掇阿九到处跑,还不是为了让她给你带稀奇灵草。”
穆九歌说:“好了好了。明日既然有雨,我过几日再走便是。不过,鹿半仙,但凡明天这雨下不来……”
鹿实打断她的话,笑眯眯地做出害怕的样子:“别别,穆大仙可饶小人一命,明天我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一定让这雨下来!”
……
穆九歌醉眼迷离,在天空中依稀看到那些星辰连成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这些回忆,对她来说越来越清晰了。那些故人,也如在眼前……
她忍不住伸出手,向空中虚虚抓握一把。
然而她的手,却真的抓住了一层薄纱。她下意识一拉,只听一声裂帛声响,这薄纱便被她扯下一截。
她回头一看,只见观星台的楼梯尽头,正立着一个人。他手提一盏琉璃灯,墨发披散,身上的薄纱衣正在风中飘拂,恍然若仙。
穆九歌愣了一下,心说:沈非衣怎么好得这么快?而且才刚死里逃生,这就又敢来招惹她?
这人提着灯慢慢走过来,眉目被柔和的灯光映照着,身姿笔挺如竹。穆九歌这才认出来,这竟然是宁淮!
宁淮跪坐在穆九歌面前,长发拂动,身上有一种异香,一下子钻入穆九歌的鼻腔。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十分像模像样。然而宁淮就这样看着她,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半晌,穆九歌忍不住乐了:“你……忘词了?”
宁淮窘迫地垂下眼,脸上蔓延起薄红,精心营造的暧昧氛围顿时变得无比纯情。
穆九歌撩起他几乎拂到她脸上的发丝:“这香不好,下次别用了。不及你身上那香气的万分之一。”
“尊上……”宁淮忍不住微微后退,将头发扯出来,脸色更红了。
穆九歌忍笑道:“就你这样,还学人家勾人?算了,来陪我喝一杯。”
宁淮看她一会,似是叹了口气,然后放松下来,乖乖摇头道:“我不会喝酒。”
穆九歌顿时心情微妙。妖魔界灵气稀少,而用灵草酿的酒多少能助他们修炼,也能在战前激发士气、提升战力,大家就算不爱喝酒,也都多多少少喝过。
可宁淮却说他不会喝酒……这人真是,就差把“正道”俩字写在脑门上了。
穆九歌无语片刻,伸手又倒了一杯酒,放在宁淮面前。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继续喝。
琉璃灯被宁淮放在一旁,淡金色的光与月光相映成趣。月色如水,观星台旁有竹影摇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穆九歌歪着头出神,喝了一杯又一杯。
宁淮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看了一会,慢慢伸手拿过酒杯,犹豫一下,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穆九歌看他喉结滚动,将那酒液咽了下去。他像是真的不习惯喝酒,喝下后紧皱着眉,勉强压住咳嗽,面色都有点泛红。
穆九歌笑了一下,抬头继续看星星。
过了一会,她轻声道:“你有没有……还想要再见一面的故人?”
宁淮神色认真地听她讲着醉话,而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
穆九歌却已经垂眼笑道:“罢了。”
她站起来,衣袖一拂,将一切都收起来,便要下楼梯。
宁淮立刻走过来扶住她,穆九歌甩他:“干什么?我没醉。”
宁淮“嗯”了一声,固执地握扶着她的手臂。
穆九歌偏头看着宁淮长发披散的侧脸,眼睫低垂,看着无比乖顺。他本是清俊的长相,带着干净的少年气,侧脸线条利落,眼眉锋锐,与沈非衣雌雄莫辨的美截然不同。此刻这眉眼却被披散的长发柔化了些许,显得格外……
好欺负。
穆九歌心念一动,便突然捧过他的脸,仰头亲在他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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