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别枝宴雀 > 第15章 五片瓦

第15章 五片瓦


经历了快乐而短暂的生日庆祝之后,所有人的快乐好像都隐没在了土地之下。安纱再也不来找连晚了。连晚隐隐感到,她的友情被某种力量操控着,并被急速削弱。

        罗先生在寒冷的春日里依旧早出晚归,为疲惫的生活挣扎着,他又穿的少,有几次晚上回来,脸色已经是铁青。

        连晚很少再去找先生问这问那,她不想耽误先生宝贵的休息时间。尽管她也知道,先生肯定常常读书到深夜。

        终于,病痛如山般倒在先生消瘦的身躯上了。

        他在本该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年纪里,转辗于各个书店与学堂,又因为身体健康不济,只能做些短时的抄写之类费时费力酬劳又少的工作。脾气也因此越发坏了,他不肯吃药,不肯睡觉,白白折磨自己的身体。

        连晚去看他时,他正发着烧,头脑很不清楚。摆在四周的书原本是知识、博学的化身,如今却像地狱一样让连晚感到无止境的压抑。她担心先生也会像母亲一样,在忧惧和无谓的挣扎中丧失最后的健康。而且她心里有话,藏了很久了。

        先生终于睡过去了,只是在梦中也不安稳,皱着眉头。

        连晚就一直守着,等着他清醒过来。

        打更声响起,子时过三刻了。春日的风冷的爽利,却无孔不入,要不是连晚关了窗,先生的房间会一直冷着。这对病痛毫无益处。

        连晚就像当初先生帮母亲守夜那样,捧着书守在先生的病床前。她把灯芯拨得勉强能看书,以节省灯油。这些事在以前母亲照管她的一切时,连晚从来不用考虑。可现在

        “咳咳”伴随着沙哑的咳嗽声,先生醒了,头脑昏热,只说想喝水。

        连晚倒来茶送到病人嘴边。

        先生这才辨认出眼前这人是谁,默默接过茶杯,自己慢慢喝着。喝完问起来连晚怎么会来。

        连晚解释一番,话题一转,“先生,我有话要告诉您。”

        “什么?你说吧。”先生握拳,锤了锤额头,似乎很难受。

        “先生,我今年虚岁十五,是大姑娘了,虽然平时顽劣,但跟着母亲也学了点绣活儿做手艺。我眼下无依无靠您要是愿意,就让我来照顾您。我愿意来照顾您。”连晚鼓起勇气,诉说这一番潜藏已久的心意。

        “我能帮您抄书,字不够好我可以慢慢改,我可以学着做饭,以后您一回到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食,我最担心的是您的健康,我不想让您像我母亲那样”

        罗先生看着泣不成声的连晚,沉默许久,像是完全没料到连晚会说出这番话,也没意识到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最终还是开口:

        “你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姑娘。我活不久,不能耽误你,”先生费力地支起身子,神态严肃,“有安府做依靠,你往后会有个好归宿。往后要问学,我随时都欢迎。”

        说完,便阖上眼帘,不说话了。

        连晚心中百味杂陈,掩面离去。走的时候仍不忘关紧门户。

        看着连晚离开的身影,罗先生心中叹息。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接受这份脆弱的温暖。

        微火遇上泥沼,注定要湮灭的。只有燃料充足,火焰才能旺盛。

        罗先生死前受了很久的罪,葬的又很匆忙。

        不像连母似的有安府包办葬礼,罗先生没有积蓄,所有的财产只是他满屋子的书,安府象征性送了副棺材,说是聊表教学之恩。

        阴雨连绵了几天,终于有一天雨水少些,就要尽快下葬。至于那些书,安家要把它们卖掉,卖不出去的就烧掉。

        罗先生可怜的老父亲呜呜地哭,脸像块朽木似的难看。他喊着,跑着,追在放棺材的驴车后,单薄的怀里抱满了抢来的书。那些书随着动作,边跑边掉,掉进街道脏污的雨水滩,纸张粘连,很快就泡透了半边。

        连晚目送着驴车消失在街巷尽头,又站了很久,任凭雨水淌过她的头发。她的脸逐渐变得苍白,回去就生了一场病,此后就像继承了母亲的体弱一般,身子大不如前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

        妙安镇的居民最近都在疯传安家的杂闻。有人说是安家夫人欺凌孤女,要把十五岁的表小姐嫁给一个四十岁的有钱老男人,老男人又是下贱的行商,据说还打死了上一任妻子,又有人说安家表小姐生来不安分,跟哪家穷小子暗结朱胎,被人给闹了出来,还有人说安家表小姐一心向佛,马上要离开妙安镇,剃发去当姑子了。

        凡此种种谣言,都或多或少受着有心人的传扬。随着时间流逝,也逐渐被淡忘。

        只有连晚逃离了妙安镇,才是唯一的真事。

        兜兜转转,连晚在外地找了住处,交了朋友,碍于身体原因,只能在屋里做秀活。她交的新朋友也是一位远亲,但是很可靠,读了很多书,又有一份是至少很体面的工作,而且就算自己没吃没穿也要给连晚买些糖果或鲜花送来。时间久了,两颗心渐渐靠拢了。这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位苦命人。

        他们不得已依靠信件交流,互相倾吐着痛苦与欢乐。在这个过程中,连晚的身体每况愈下。

        平静的生活被阴影覆盖,恶魔般的安母又找来了。她甚至还问,什么时候连晚能跟那个庸俗的老男人见见面,连晚气得大叫,厌恶地赶她出门。

        但连晚很快发现,她的病情使远亲颇受挂累。他连一双像样的冬靴也买不起了,租房给他的人家因为他交不出足够的房钱,一直使脸色给他看。

        她也在眼睛受损,无法做活而越发拮据的的困境中意识到,原来生活的无常,是可以摧毁骄傲的自尊的。

        老男人上了门,留下了一笔客观的钱,叫她考虑一个月内就要完成的婚事,不愿意的话,他就去娶钱塘那边的一个戏子。在思想和道德的反复挣扎中,连晚向可悲的命运屈服了。

        至少和老男人结婚,还能解除远亲因为她而加重的贫穷,也能使他好好地生活下去,至少让他在几年内,不至于流离失所。

        在去往结婚生活的道路上,连晚接到了来自远亲的信。

        但她没有拆开看。

        【完】


  https://www.lingdianksw8.cc/12662/12662443/6337838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