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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三片瓦


仿佛拜先生所赐,黎明时连母奇迹般醒了一会,随后大夫来诊治,也说好了很多,只是还要精心养病,不能再做繁重的活计。

        寄居他人篱下,尽管是亲戚,本就多病的连母不愿事事求告,所以整日待在屋里绣些物什,多少卖几个钱,勉强度日。

        这次一只脚踩进鬼门关,说什么也不该再为挣钱糟践身子。可连母嘴上答应连晚不做活,等连晚一去上课就又飞针走线,甚至比以前更拼命。她心里知道,这副病体说什么也拖不过这个冬天。

        连晚并不知道这些,她学习很认真,每回见着母亲都安生地歇着,也就不怀疑。先生借她的书个顶个有意思,她一逮着空闲就捧着书看。要不是嫌费灯油,她能熬一个大夜看完半本书。

        连晚是偶然发现这个奇怪的老头的。

        出门见到他时,他就在后门外头来来回回的转。过了半个时辰连晚回来,他仍在转。也不敲门,也不叫人。收拾的也很潦草,身上有酒味儿,头发灰白地蓬着,像一只炸毛的灰母鸡。

        她上前问了一声,才知道,这是罗先生的父亲,来看儿子的。于是就引他进来。

        这个老人好像天生带着点可怜相儿,见着儿子也不说话,只无措的地捏自己干枯的手,儿子见他也很冷淡,并不说话,继续看自己的书。

        在先生小屋逼仄的书堆里,老人更无所适从,一点儿不敢碰儿子的书,连在地上找个地方坐下也不太敢。不过看着儿子的时候倒是欣慰些。连晚忙去外面找了把椅子来。老人感激地朝她露出局促的微笑。

        先生和父亲关系不好吗这是私事,连晚不问。

        但这老人却念着她的好,之后每次来,不是拿了苹果,就是带几块粘牙糖,也有安纱的份儿。还常常殷勤地劝告她们,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做有知识的人,言谈间对自己的儿子很是骄傲。

        时间悄悄从翻动的书页间溜走,夏去秋来,几场雨后,一天冷过一天。

        安纱问连晚,她怎么最近总看书,喊她偷柿子都不去,可太没义气了。连晚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

        书里面讲友情可贵,但也需惜韶华。她也很想抓紧时间多看些书,好早日达到先生那样的水平。贵友情和求学问,要平衡这两者,可太难了。玩也想玩,学也想学,可偏向安纱就学不成,偏向学问就会失去友情。连晚默默想,还不如剁了她熬汤来得痛快。

        某一天,安纱和连晚心有灵犀似的想到了要吃鱼,又正有个好天气,好说歹说,哄着先生跟她们一块儿去城外钓鱼。钓回来的鱼熬成豆腐鱼汤,鲜香扑鼻。连爱抱怨的张妈也夸她们能置事。

        再后来下泥鳅笼逮泥鳅,河边石头滩摸螃蟹,先生没去,但也默许了。调皮鬼和老师之间,友情与学问之间,总算达成了某种平衡。

        月亮阴晴圆缺又几轮,连母突兀的死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晚上,安父安母,罗先生也都来了,后来也都走了。连晚守了一夜,可还是留不住人,连母临死清醒了会儿,指着绣架让连晚去看,终于摸出一个小包袱,打开,露出两根钗镮,一张小额的银票,和几块碎银子来。

        这就是连母能留给连晚的一切。连晚扑在母亲身上泣不成声。

        安父安母在殡葬上揽下一切,连晚麻木地哭,守灵,送葬,扬起黄色粗纸做出的纸钱。纸钱漫天飞舞,被风刮去了很远,最终也沉寂在泥土中了。

        连晚生长在北方一个接近草原,又被森林环绕的村子。没几岁就会骑马,满山捡果子,跟着父亲见过狼,打过野鸡,野鸡长长的、美丽的尾羽她好好保存了很多年。

        冬天的时候,外面呼呼地刮着大风,大雪鹅毛一般簌簌地往下落,房子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他们就在屋里炖菜,切肥厚的熏肠,父亲母亲都能讲一大箩筐的故事。村子二里地外有一处静谧的湖,冬天结上厚厚的冰,人可以在上面自如地滑来滑去。过年时放响亮的鞭炮,吃鲜香的肉馅饺子,还有香甜又白嫩的米团子,盛在热腾腾、黏糊糊的米汤里,一碗就能忘记所有的烦恼。

        但快活的时光像是提前预支的一般,要用加倍的痛苦来弥补。父亲因为一笔财产回到了南方,又因为这笔财产耗掉了自己的性命,耗掉了母亲的健康,和所有人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这笔拿不回来的财产的遗害持续着,终于拖死了连晚最后一个亲人,她最亲爱的母亲。

        借住在安家也许是个错误的选择。本来连晚和母亲还有一点钱,也许勉勉强强能供她们回到北方的家。回到家乡,至少能自自在在的。

        可安父安母找上门来,热情地邀她们在安家住下,还说能照管连晚的学习。连母顶着压力,犹疑不定,连晚心宽,很快又和安纱打成一片。母女二人才在这南地的一处远亲家暂时住下来。

        但眼下连母刚离世,安母就悄悄来找过连晚一回,说些迎人嫁娶之类的话。见连晚不懂,也不多说就离去了。

        很快,连晚也不再跟着先生念书了。

        因为安父安母给安纱瞧上了个好亲家,等来年开春订了婚,就要安纱学起做新娘子了。念书什么的,识几个字就够了。安纱偷偷跟她哭过几回。再到后来,也很少来找她了。

        罗先生身体本就不好,为了担付起租住的费用,越来越经常地外出,在镇上和附近找些教书抄写之类的工作,面色就越发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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