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此时的牛娃子脸已经被打花了,鼻血直流,和眼泪混着糊了一脸,看上去分外可怖。
屋里出来的妇人面庞瘦削而长,下巴尖利,颧骨外凸,看着十分不好相与。她先是愣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目光呆滞地扫过在场的众人,直到看到自家儿子一脸是血的倒在雪地里。
她的脸有一瞬间地扭曲,仿佛是画布上晕开的墨点,\"啊!\"妇人尖叫了一声,拾起门口的扫帚,就要往小谢沉头上砸,\"小杂种,没人管的小杂种,你竟然敢打俺家牛娃子!\"
农村的扫帚都是用竹梢捆的十分结实,这一看就是下了狠手,若是砸实了,只怕能把小孩的骨头都打折。
谢沉抬头看向那如疾风般袭来的扫帚,他的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难过,反而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
只是他眼神还是忍不住撇向那人,然而下一瞬,他的瞳孔骤缩,那纤细的身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温柔的怀抱将他包容。
\"嘭!\"
一声闷响,那扫帚杆带起的劲风划过脸颊,有些疼,却又被那环住他的瘦弱臂膀挡住,少年带着一股沉重又温柔地力道将他扑倒在地。
幸堾禁不住惨叫出声,前所未有的疼痛像是一道闪电,从后背蔓延至全身,最后进入大脑。
但是不过就是片刻,谢沉就看到她迅速撑起身子,面色十分苍白,眼睛里含着晶莹,却是笑着对他说:\"有没有被压到,疼不疼?\"
他默然地摇了摇头,幸堾只以为他被吓坏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来不及说话,第二棍就跟着砸了下来,幸堾哪里会生生受着,抱着小家伙就往旁边滚去,扫帚擦着她的头发砸在地上,叫她险险躲开来。
积雪附着在她的身上,鬓发皆白,看着有些狼狈。
她迅速从雪地上爬起来,抄起小谢沉,不再犹豫,拔腿就跑。
妇人没有她这般敏捷的身手,不过几息就被幸堾远远甩在身后,只能在后面连声咒骂。
幸堾心下暗暗感叹,这才叫负重前行啊!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再无动静,大抵是将人甩脱了,幸堾看了一眼周遭地环境,拐进了右边的岔路口,径直朝着李大龙家去了。
谁承想竟是扑了空,李大龙家门禁闭,还上了锁,俨然就是没人在家的架势。
幸堾脸色有些难看,冷汗顺着发鬓往下流,打湿了衣襟,刚刚神经一直绷着,没有精力去关注,此时泄了劲儿,后背钻心的疼,手臂沉得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小家伙。
\"哥哥,疼吗?\"
一直乖巧沉默的小孩像是看出了她的苦苦支撑,突然开口道。
此时若是换一个人,幸堾必定要大叫着说疼死了,这辈子没这么疼过。但是看着小家伙烧红的眼眶,她只是故作轻松道:\"不疼,哥哥反应得快,那扫帚就没打在哥哥身上。\"
谢沉默默地看了她半晌,然后伸出摸了摸她满是冷汗的额头。
他轻声道:\"哥哥,你把我放下了吧,我可以自己走。\"
不知道为什么,幸堾莫名觉得今天的小谢沉和以往似乎不大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思索无果,她心想,大概是被吓坏了吧,可怜的小家伙。
看了眼身后,确定那妇人没追上来这才将小家伙放下,她僵直着身体,用一种怪异的姿势缓缓蹲下身,以缓解背后的疼痛,\"我们现在要去李大龙的舅舅家,你一定要跟紧我,跑不动了就跟我说,知道了吗?\"
说罢,她牵起小家伙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笑道:\"抓紧我,要是跑慢了,我就把你丢给刚刚那个坏女人!\"
谢沉紧紧的抓住那只瘦弱得让人无法放开的手,突然笑了起来,如同黎明的穿云而过的阳光,\"好,我抓紧你了!\"
幸堾也跟着笑了起来,人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明明苦的要死,但是只要看到别人笑,就忍不住跟着微笑。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迎着日暮西沉向西出发,他们眼里满是晶莹,脸上却都带着笑,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两个追在他们身后的故事。
谢沉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差不多,他们来了又走,就像他那个做行脚商的爹,始终在外漂泊,只有在年节里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用冷漠的脸对他说,你又长大一岁了,谢沉。
就像他娘,从来不曾对他笑过,总是很严肃地跟他说:\"谢沉,闭嘴\"\"谢沉,不准哭\"
就像那些被他爹捡垃圾般一次又一次捡回来的人,那些自称哥哥姐姐的人,他们会给他糖,会给他洗澡,会跟他玩,会给他说故事,他们会说谢沉好可爱,我好喜欢谢沉啊,我会陪谢沉长大,然后在他爹去世后,或犹豫或决然地离他而去,无一例外的就是他们临走前都会告诉他,\"谢沉不要怕,即使没有我,你以后也会成为很厉害的人,你要勇敢面对这些困难。\"
第一次,他好饿,饿得想哭,饿得发了疯,他拔地上的草,啃树上的皮,他似乎是瘦了,以前合身的衣服变得空空荡荡,身上的骨头突出来,像是张开蛛腿的蜘蛛,有一天他坐在甜水村的祠堂里,看着爹的牌位,突然觉得很困,困到睁不开眼睛。
第二次,他不想再饿了,为此他可以做一切事情,所以他抢了牛娃子的白面馒头,可是被牛婶子发现了,扫帚打在身上好疼,后背好疼,头好疼,腿也好疼,血流了一地,那个冬天好冷。
第三次,他知道抢夺馒头要背着大人,因为那些小孩儿会有人帮,本是计划着更加谨慎,然而还来不及做什么,他就在夜里起了烧,像是燎原的大火。
他奋力爬出那破落的柴房,雪水浸入衣服很冷,可是他的身体却更热了,他看到大伯二伯站在门口,他们隔着纷扬的大雪对视,他想,我求求他们,他们应该会救我吧,我也是谢家人啊…
然后他看到那两人神色漠然的移开了视线,仿佛从未看见过自己,他们穿着厚实的棉衣,和家人有说有笑,无他无关,然后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感受着身体的极冷与极热,有什么东西化作了齑粉。
第四次,人后他会去偷粮食,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红薯,如果运气好还会吃到一点油渣子。
人前他会帮人种地,砍柴,提水,他拿到了好几个铜板,可是被牛娃子和村里的几个小孩看到了,他不想把钱给他们,他拼了命地往山里跑。
后来他迷了路,突然他听到身后有\"嗷呜\"的绵延叫声,被扑倒在地,他尖叫着,挣扎着,可是都无法动弹分毫,他看到那巨大的野兽在啃噬他的腿,他的手,露出森白的骨头。
疼,太疼了!
他眼前一片血色,他嘶声力竭地哀嚎,嘶吼,可是没有人帮他,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眼泪正在流失。
有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腿上的压制消失了,那里空荡荡的一片,他奋起往前爬,又被尖利的獠牙制住,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绝望。
第五次,他开始琢磨人性,他在想也许他可以想办法把那个哥哥留下来,他尝试着去讨好那个人,想尽了各种办法,花光了所有的心思。
不过他运气一如既往的不好,那个人像他大伯二伯一样,他有些失望,他想离开甜水村,离开这个只有告别与死亡的地方,可是他走了好久,走到死亡来临,他都没有找到那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很想问那些人,都说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以后到底是多以后,呵。
第六次,在某一天清晨,他知道又会有哥哥或者姐姐跟着父亲来到家里,他将自己收拾得格外整齐。
而那人踏着纷扬而至的大雪走进陈旧的屋,笑着对他说:\"你好,小家伙,我叫幸堾,以后就是你哥哥啦!\"
那人似乎还不错,他熟练的拥抱,亲近,撒娇,那人果然很喜欢他,直到父亲死亡的来临。
哥哥像那些人一样动摇了,他感觉得到,哥哥总是站在村口向外眺望,总是对着他欲言又止,但是他发现那人真的很心软,只要他让自己生病,那人就会留下。
明明力气还没有自己大,偏要拦着他,自己去砍柴挑水,只因为那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可以做危险的事情。
他看到那人娇嫩的手心起了厚厚的老茧,好像更瘦了,下巴变得很尖,偶尔夜里他会听见那人肚子咕噜噜的叫,可是第二天他仍旧会把食物留给他,笑眯眯的说:\"小家伙长身体要多吃点。”
他每天都会爬起来给那人捂脚,因为他知道那人会因此感动,哥哥的脚很好看,白白嫩嫩的,但是特别凉,经常夜里被冻醒。
大召昭春十六年霜月廿九,这天发生了一件事,哥哥给他做了一个竹筒的水杯。
但是他知道,哥哥偷偷做了一个竹筏,就藏在那个大溶洞里,水杯只是为了用来敷衍他的,哥哥想要离开他,顺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大河。
这让他很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愤怒,也许是因为失望,这个人和那些人没有区别,一点都没有。
他以为这个人很快就会离开,消失在他的世界,可是没有,虽然这人每天都回去溶洞里待上好久,久到他以为他已经走了,但是临到落日,这人又会笑眯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说,小家伙今天吃饭了吗?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随时都可能失去的日子,他要想个办法,把这个人彻底留下来。
大召昭春十六年冬月十七,那天他惯常出去觅食,看到了拿着馒头的牛娃子,他知道机会来了,他破例没有按时回家,那个人果然找过来了,而且运气很好,那人看到了他想让他看到的一切。
可是出了一点意外,那天牛婶子竟然在家,她以往那个时候都会出门去送饭,她看到了牛娃子被他打,那一瞬间,过去的经历在他脑海里回放,被她打断的骨头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体,叫他疼痛难忍,他以为这一次也会是一样的结局,但是那个人竟然帮他挡住了那钻心的疼。
而那人明明已经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还在问他有没有被压到,那人抱着他像丧家犬一样逃跑,狼狈且难看。
他在那人的怀里,支棱的骨头硌得他很疼,原来被人保护是这种滋味啊!
沉重的情绪像是铺天盖地的海啸,有些难过,又有些高兴,有一点心疼,又多一点愤怒,他想,他以后再也不会让那个人受伤。
那天的夕阳特别好看,如同野火烧上了天,风很大,吹乱了头发,那个人似是骄阳坠落人间。
骄阳说:\"抓紧我……\"
于是他真的就紧紧地抓住那只瘦弱得让人无法放开的手,\"好,我抓紧你了!\"
漂泊无依的风寻到了方向,裹挟着零落的叶飘向远方。
自此,流落人间男扮女装的皇太子和女扮男装的未来首富展开了人生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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