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九月末的怀城，天气开始转凉。
医院检查室强烈的白色灯光刺得人眼睛酸疼。
江润雨闭着眼，伸手去按压刚刚抽取过腺体/液的后颈，那里敏感的腺体神经因为刚刚针尖的深入还在突突跳动。他手僵着，摸到后颈上黏腻的冷汗。
凉意顺着消毒水的气味从鼻腔漫入全身，说不清是冷还是疼，他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已经不是江润雨第一次做腺体穿刺检查，他大致猜得到结果：大概率就是和之前一样，要么加大抑制剂用量，要么尽快找个alpha被标记。
等了一会儿，医生拿着检查单回来了。果不其然，那上面数行高出正常值的数字都昭示着他的腺体正处于高度活跃期，发情期不再有规律可循，说不准哪一秒就会陷入omega都逃不过的天性里。
看着眼前气质温和的漂亮青年，头发半白的医生多少带入看自家小辈的担忧，劝说道：“你的腺体需要长期稳定的标记来安抚，最好尽快找个alpha。即使只是临时标记，也比抑制剂管用多了。”
江润雨摇摇头，甩掉脑中嗡鸣作响的阵痛感，找回注意力。没直接反驳医生善意的提议，他强忍着不适淡淡一笑：“谢谢，麻烦您给我开抑制剂吧。”
医生抬了一下眼镜，轻叹一口气。
不再说无关的话题，医生让江润雨低头给他检查穿刺留下的伤口。
进门时还白皙无暇，可以去做教科书上完美范本的omega腺体，迅速被淤青侵占掉一块，俨如纯洁的白纸被暴徒揉了一通。
饶是见惯穿刺伤口的医生，此刻竟也有点不忍直视，“没出血，伤口没什么问题，挺疼的吧？”
“真不疼。”江润雨抬起头，温声宽慰道：“我之前检查的时候就这样，只是看着吓人，您别挂心。”
omega的腺体穿刺检查不能用任何的麻醉镇痛类药品，只能靠意志力强忍。
医生见多了穿刺过程中疼到痛哭失声的病人，看一眼江润雨神色平静但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不用猜就知道他有多不适，掏出一个口罩递过去，“这次的抑制剂剂量大，副作用也大，你自己多注意。”
江润雨接过口罩戴上，再次道过谢，拎着抑制剂出了门。
他哥江润石等在门外没进去，看他出来，问道：“医生怎么说？”
避开江润石担忧的眼神，江润雨眉眼一弯，“打抑制剂就行了。”
江润石皱着眉，他递给江润雨一份名单：“看看，我挑了几个在这个医院检查过腺体的alpha，和你的信息素做了匹配，都是匹配度高于80的。”
半年前还在国外的江润雨抑制剂失效紧急进了医院，硬生生熬了一个星期，江润石实在不想自己弟弟再经历那种完全失去理性的痛苦。
高于80的匹配度，只要临时标记就可以让omega安然度过发情期，他是有备而来。
即使知道这家医院是他哥公司完全控股，江润雨还是无法接受这样强势的行事做派，心里很是不情愿。
沉默半晌，最终没捱过江润石紧盯的目光，他随手打开那份名单，第一个alpha——匹配度99。
有点意外，江润雨没再往下翻。
名单上没有照片，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alpha。
他低声念出对方名字：“周简。”
“是‘间宇’的总裁，好像和你还是高中同学，我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江润石说起最近几年逐渐崛起的科技公司间宇和周简，“他找上门来说要做一款家用型的医疗机器人，很有想法也很敢挑战，有点意思。”
江润石愉悦地笑了一下：“他做科技产品能力不俗，但不太会商业谈判，我多占了他两分利。”
听到“同学”两个字，江润雨就知道是他认识的那个周简，“哦”了一声，没太奇怪。当年的周简就这样，让人说不清他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语文英语不及格，数学和物理满分那种让老师又爱又恨的奇怪。
没想到时隔七年，再听到这个名字是在这样的场合。
太意外的巧合。
没有再多想，江润雨合上名单，打算敷衍上几天再回绝掉。
江润石继续说：“你这两天好好想想，你的身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另外岳文那边，需要我去帮你说吗？”
江润石在心中冷嗤一声。当年家里发生变故，等他急匆匆从部队赶回家，他们软弱无能的alpha父亲为了利益把江润雨推了出去，嘴上说得动听“人家岳公子只是想要个相处的机会”。
虽然这几年里没再听说岳文闹出什么事，但江润石担心岳文听到江润雨回国的消息，借口当年的事情出来添乱，提醒弟弟尽快厘清关系。
“我自己约他见面说清楚就行。”江润雨有自己的打算，他把名单收进包里，“哥，你别担心了，快去忙吧，你电话一直在响。”
医院人来人往，到底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江润石没再劝。
江润石：“行，那我送你回学校？”
江润雨回国之后就在怀城一流的怀大读博，今天只是抽空出来做检查，还得赶回去继续做他的实验。
他看一眼腕表，时间还来得及，开口说：“不用了，哥，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
“好。”江润石说回那份匹配度报告，“一定要看，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江润雨笑了笑，没说话。
告别江润石，他去了洗手间重新贴上隔离贴。
洗手间惨白的灯光下，江润雨扭过头去看镜子里自己的后颈。针孔造成的淤青随着穿刺的次数增加，一次比一次更显眼，这次直接占据掉大半个凸起的颈骨。
收回目光，江润雨轻叹了一口气。
他从包里翻出腺体贴熟练地贴好，拉高毛衣衣领挡住后颈，这才走出洗手间准备回学校。
下午两点过的门诊大楼逐渐开始喧嚣。
看一眼电梯前神色匆匆的行人，江润雨抬步拐进楼道，慢慢走楼梯下了楼。
走到大厅，他才注意到外面天色昏沉，秋雨来得突然，门诊楼前零散站了几个忘带雨伞的倒霉蛋。
江润雨没多看，低头掏出手机预约出租车，突然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叫住了他。
“班长？”
江润雨抬起头——
巧合扎了堆。
江润雨愣在原地。
不会是他哥故意安排的吧？怎么这么巧？
“周……简？”
迈步走过来的alpha褪去点青涩，眉骨到鼻梁的线条流畅而立体，深邃的面部轮廓透出成年alpha的锋利意味。唯独那双眼角微圆的眼睛没变，长睫毛又浓又密，给这张充满了alpha攻击性的脸添上几分相反的孩子气。
周简几步走到江润雨面前站定，他笑了一下，眼下浅浅的卧蚕跟着自然弯起，“好巧。”
江润雨收起手机，眼角跟着也微微一弯，“好久不见。”
看清alpha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江润雨心下一松。
还好，他哥还不至于既安排报告又设计偶遇。
周简问道：“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没听人说起？”
“才回来一个多月。”
江润雨不喜欢高调，只跟几个关系亲近的朋友提过回国的事。很明显，周简不是其中之一。
这时，有四五个人从旁走过，大力甩着雨伞，一时水珠四处飞溅。
江润雨：“小心！”
刹那间，他下意识嗖地一下伸出手去拉住周简手臂，齐齐往右后方退开一步。
收回手，江润雨看了眼落在自己白色帆布鞋上的污黄痕迹，洁癖有点发作，若有似无地轻皱一下眉。一个没忍住，他还是从包里翻出湿纸巾，蹲下身仔细擦起鞋子。
眼神瞟过，江润雨注意到周简原本锃亮的皮鞋也被撒上了污水，他站起身，不自然地捏了一下鼻梁处的口罩封条，掏出一张新的湿纸巾递过去，“擦一下吧。”
扫一眼把omega面庞遮了个严严实实的口罩，周简接过纸巾说：“谢谢。”
他弯腰随意擦了一下，起身拿过江润雨手里脏污的纸巾一并丢进身后的垃圾桶。
急着回实验室看计算结果，江润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雨天堵车，他预约的出租车还要两分钟才能抵达。
周简也掏出手机，神色淡淡道：“班长，既然遇到了，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江润雨回道：“没换过，还是原来那个，只是之前停用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离开的那天，他被送别的同学围拢，好像有说过“不会停机”。当时周简隔着人群看过来，一句话没说。
那个场面太吵闹，时隔又太久，江润雨已经无法完全回忆清楚。
“是吗？”周简似乎完全记不起来了，也不在意，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江润雨，让他重新输入，“换过手机，之前存的都不见了。”
等江润雨输完号码，周简接过来打出去，确认能打通，他点了点头挂断，这时屏幕再次亮起，显示“助理”。
江润雨一笑，示意他先处理工作。
周简略一思忖，往旁边走开两步背过身才接通。
雨声淅淅沥沥，江润雨只辨认得出周简说话的声音很温和。
和他大哥对待下属的严厉态度不大一样。
周简拿着手机走回江润雨身边，挂断之前最后说了句：“看来我得淋雨回去了。”
江润雨预约的车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他正从包里掏出伞，闻言看了一眼快可以用倾盆来形容的骤雨，他迟疑道：“没人来接你吗？”
周简一脸的无所谓：“助理临时有其他事。”
他微微垂下眼：“你先走吧，不用担心我。”
出租车已经驶到楼前，这里不能久停，司机不耐地按了一下喇叭。
周简眼还垂着，“等雨小一点，我淋雨回去就好。”
天色很是昏沉，这雨恐怕没个半天停不了。
想起他哥背着人家做匹配度报告，江润雨隐隐有点内疚。
他抬了抬伞：“一起走吧。”
周简没再推辞，说了声谢谢，钻进江润雨伞下，很绅士地保持了一点距离，没有过分贴近，两人并排着走向出租车。
跟司机报完怀大的地址，江润雨没任由伞上的雨水滚落，拿出伞套把伞暂时收起来。这才注意到周简湿了个大半的肩膀，原本干净清爽的深蓝色细条纹西装被秋雨浇了个透，隐约有股凉意。
江润雨：“你要不要先把湿的外套脱了？”
周简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事。”
又瞥一眼alpha湿漉漉的外套，江润雨好事做到底：“那先送你回去吧，我也没那么赶时间。”
周简家的地址离怀大不远，江润雨让司机拐道先过去。
车内广播放着经典戏曲唱段，正好唱到那狐狸精借口天色已晚，想去书生房中借住一宿。
戏曲声咿咿呀呀，江润雨一时听得入了迷。
直到广播插进一段广告，江润雨才注意到他的膝盖跟周简的贴在了一起，隔着牛仔裤和西装裤，隐约还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他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看着窗外的周简若有所感，扭过头看一眼，说了句“抱歉”。他曲起膝盖缩回腿，束手束脚地坐着。
江润雨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在omega里就属于高个子，周简比他还高了大半个头，两个长腿在逼仄的出租车后座空间内难免发生肢体接触。
看着alpha局促的坐姿，江润雨放弃了，他说：“没关系，就这样吧。”
周简眨了眨眼，放松地伸直腿，又说了一次：“抱歉。”
膝盖重新毫不含糊地紧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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