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再次步入光圈里的幻境，两人少见地犹豫了。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之色。

        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呢……

        辛巴德：“一起加油吧！要是看到好的景象，咱们一起分享，看到不好的景象也别害怕，那都是假的！”

        赫尔加：“嗯，不管看到了什么，我们才是自己人生的主人，而不是这个迷宫。”

        -

        时事轮转，诸雄并起，魔宫的力量沦为权欲的附属品，成为了新一轮版图争夺战的争霸机器。这个世界的进程如走马灯般从赫尔加的眼底一一闪现而过。

        庞大而琐碎的历史铺天盖地压迫着她的大脑，又如洪水袭来后几道将要溃散的波纹，在她脑中留下注定湮灭的印记。这像是这个迷宫主人的恶趣味般——给她投放未来的重要信息，又不让她记住分毫。等赫尔加浑浑噩噩恢复过来时，她已处在了一个全然陌生、又崭新的时代。

        战火纷争应是这块大陆上亘古不变的主题，而这个时代的昌盛最多应是只有饱暖俱足与自由贸易，现代政治进程的革新与推进应再往后推几百年。可当看到街上极致繁荣得超脱时代的景象，赫尔加还是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颇具有现代科技感的高楼、映放着图像的巨大魔法晶幕、在天上飞的船与地上的传送阵、广告牌上打着「国际联盟万岁」标语……种种景象，昭然展示了这个世界的经济水平、政治体系已发展到了一个令她惊恐的地步。

        “这是……辛的未来？”

        赫尔加一步一步地穿过人潮，没有实体的她很轻松地就穿过了这条拥挤的街道。可她还是走得极慢，商业街、广场、商贸大楼……周围的面貌有着令人怀念的霓虹七彩，将她的神目都夺了去——她缓缓走着，步伐是被撼动的沉重。

        这样的未来，居然，真的存在于这个时代吗？不，不对，这或许是另一个崭新的时代了……又是谁在短短百年之内将世界进程推进到这种地步？

        顺着人潮的指引，她来到了这座城市的中心——她抬起头，一栋最大也是地标性的建筑高楼伫立在眼前，呈伞状的上宽下窄，合成金属材质的冷壁玻光，既具现代科技美感，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人站在底下，显得如此渺小。

        自动开合的大门上方，明晃晃地写着几个立体大字招牌，上面写着——“辛德利亚商会”。

        令人瞠目结舌的事物太多了。

        赫尔加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已经僵硬的嘴。

        那么……这里便是未来的辛德利亚商会吗？

        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赫尔加犹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多年后的辛德利亚商会发展到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地步。赫尔加走在楼内，深深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分工明确、制度明晰的企业集团。

        赫尔加并不认识这里的哪怕是一个人。多年后的辛德利亚人员规模数量极其庞大，各色不同人种的人齐聚一堂，他们拿着文件，神色匆忙，兢兢业业为商会献着一份力——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只是现在的辛德利亚无论是人还是环境对她而言都太陌生了。她一层一层地上楼寻找着眼熟的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叫出名字的人

        。

        露露姆女士呢？贾法尔、席纳霍霍、密斯托拉斯他们呢？为什么一路上她没有遇见故友的身影？

        怀揣着困惑与不安，她来到了这栋楼的最高层。

        ……

        辛德利亚最高层办公室。

        “辛，这是这个月的财务报告。”

        成年后的贾法尔递给了眼前的男人一份文件。这时的贾法尔褪去了少年稚气，身着一丝不苟的黑色正装，看起来有种文雅的秘书气质。

        “一会儿还有几个会议要开，请你注意一下时间。”

        “嗯，我知道了。”

        多年后的辛巴德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像少年时那般，明朗的脸被风霜削成一副冷峻的眉眼，外显的气质收蕴成一束深沉稳重的光，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魅力。

        要说有什么地方没有改变的话，应该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吧，赫尔加能感觉得出来，现在的辛对自己所看见的命运流向似乎有了更为势在必得的掌控力。这让她着实好奇这些年辛巴德的经历。

        就连他往日明亮得淬了金的眼睛都带上了上位者才有的深沉谋算：“关于——，他们还是不肯加入吗？”

        贾法尔答：“是的，而且——&￥&……”

        辛巴德：“我知道了，那么&￥￥……”

        以为自己什么都听到了实际上什么也没听到的赫尔加：“……”

        她是不是受到了这个幻境的针对？

        “贾法尔，你说，我建立了商会，创立了联盟，尽可能地消除了战争，为大家创造了可以安居乐业的和平环境……做到这样，就可以了吗？”辛巴德微微垂下头，暗色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他语调平淡得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听他这么说，赫尔加眉头微微一皱。

        不是谁都可以实现消除战争，进而实现世界和平，辛既然完成了年少时的宏愿，那现在又在迷茫着什么呢……难道还想做得更好吗？

        要想在消除战争、世界和平的基础上做得更好……这个男人究竟还想做什么？她不敢想下去。

        “当然，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辛巴德得到了贾法尔不假思索地肯定。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贾法尔话茬，他絮絮叨叨着说出了自己在意很久的更多想法，不改当年本色：“但是现在￥……要守护好你现在创造的一切，就要不顾一切付出代价才行。”赫尔加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每当贾法尔他们想透露出这个时代的信息时，他们的声音就像被消除了般只留下一道冗促的杂音。

        “守护我现在的一切？是吗，原来你是这种想法吗……我知道了。”辛巴德点了点头，神色如常，“你先去忙吧，我也有一些事情要赶紧处理才行。”

        ……

        “命运啊……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们，一直在背负的命运吗？”

        待贾法尔走后，空荡荡的大厅内只坐着一道孤寂又疲惫的身影。

        “那么，为了完成大业，我又要舍弃什么呢？”

        辛巴德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直视着前方，目光深沉又带着一丝空茫，不知是在脑内谋虑着，还是在看更远之后的未来。

        赫尔加站在他的桌前，他们仅隔一步之遥，她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他就坐在那，她就站在这看着他。

        ——她觉得羞愧。

        她看不懂他眼中的疲惫，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从进入幻境开始，就不了解现在这个、曾被她坦言没有人比她能更了解他的少年……她并不了解现在的辛。

        宽厚的红松木桌有如一条不可逾越的障壁横亘在他们之间，即使现在她只是一个抛却躯壳的虚体，可她仍然无法任由自己轻易穿越而过。

        这一步何其轻易，又何其需要不可一世的勇猛。

        幻境似乎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场景崩塌，天地分合，光尘细屑漂浮其中，周围的事物不断被解析成无序的颗粒，散成无数飞逝的细碎星点。也许是因为这是最后的关卡，这段消减的过程异常漫长，像是幻境本身在进行着最后的宣泄。

        看着快要消逝的幻境，赫尔加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惶恐。她的目光紧紧抓着眼前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在未来依旧发光发热的挺拔身影，目光里透着一种莫名的祈求。

        幻境还在分崩离析着，光粒一路从地面迫近辛巴德身旁的桌椅，快要蔓延到他身上。明明是快要湮灭的时空残像，可他却依然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冷静漠然得如同神祇。

        “辛……”

        她喃喃轻唤。

        幻境中的辛巴德终于抬起了眼。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看向虚空，而是有所感应般、跨越了时空尘隙，径自与她无声交眸。

        一眼恍隔万年。

        薄凉的眼神配上轻启的唇，字调无情平缓，却直击她颤抖的灵魂：“你是谁？”

        刹那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内炸开了，一大团记忆碎片四散、飞溅，插入她疼得几欲泣血的大脑。

        ……

        岁月倥偬而过，如呼啸而过的苍风，裹挟时间洪流在天地间起合碰撞，弹铗间便劈开一道令她不断陷落的幽寥深海。她溺毙在名为辛巴德的记忆深潭中。

        「关于七海霸主辛巴德的传奇，大陆上流传着无数关于他的传说！」

        「在无数冒险和战斗中，他攻略了七个迷宫，得到多个国家的认可、八人将跟随，建立了震慑世界的国家，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王之器！」

        「他的征途永不停歇，他勇武的脚印曾在极北的雪地与极南的荒野烙下，他的强大曾令七国的君主摘下冠冕折服，他建立国家又遭恶徒摧毁，他重整旗鼓又横扫八荒，他是震撼世界的命运之子，跨越七海的史诗，辛德利亚永垂不朽的开国君王——辛巴德！」

        关于辛巴德的庞杂信息在她昏昏沉沉的脑内充斥着。命运之子的出生、踏上旅途、攻略迷宫……她再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回顾了辛巴德的前半生，而之后的未来便如同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只向她展示了辛巴德往后伟大征途的微小一角。

        有几段关于他不同时期的冒险片段，像是无意泄露般窜进了她的脑海。她看见了辛巴德一路顺风顺水地攻略迷宫、建立国家，后面似乎是遭遇了什么巨大变动，他重整旗鼓，成为了所谓的“七海霸主”……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变动？

        这种上帝视角令她看得有些云里雾里。辛巴德的未来就这么被一笔带过，而她从中得到的信息知之甚少。

        可赫尔加还是隐约觉察到了这些记忆片段想告诉她什么——

        这些庞大的记忆里，都没有出现她的身影。无论是过去亦或未来，辛巴德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叫“赫尔加”的人。

        “……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

        赫尔加轻声对这个幻境、这个迷宫本身发出了诘问。

        她知道自己本就不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辛的人生里本来就不应有她的存在。她才是莽撞闯入别人命运洪流里的外来客。

        而这个迷宫似乎也在提醒着这一点。

        「你是谁？」

        ……我是谁？

        未来的辛巴德朝她射过来的那道陌生眼神令她感到心悸。

        她又是受谁的指引来到了这里，又是谁洗掉了她的记忆冠予了她“赫尔加”这个名字？

        那句冰冷的质问，恰好告诉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辛的未来，他的封王，他的荣耀，他的身旁……原本就是完完全全没有她存在的。

        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这个幻境极大的恶意。

        她遮住了眼睛。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境……

        而她进来之前还对这个所谓的“未来”抱有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在幻境中寻求真实，这不是很荒唐么？那时她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被这其中的“真实”冲击得狼狈不堪。

        「过往非虚，现下非实，

        明日终成昨日，命运丝线由己交织，

        唯有游离三界，方可勘破命理玄机。

        跨越生死，循以指引，

        真理消减，假相永存，

        ……」

        那道石碑上的文字如同魔咒般不断在她脑内循环着。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她在这片摇摇欲坠的空间里出声怒吼。她的质问没有传递到远方，也没有回归回来，她像是被挤在了一个难以出入的海绵中。没有人听得到她的愤怒，除了她自己。

        最后一丝残屑渐渐消失，幻境扫去了余下的星骸，冷冷将她送出了这片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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