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残阳泣血，飞鸟哀歌，云霞染上了一层浓烈的红，洇开的血雾浸透了暮霭沉沉的半边天。此景似是载动着某人的心绪，显得格外地沉重。
得胜归来、成为第一迷宫攻略者的辛巴德回到了家中，并未感受到如期的喜悦。只因——他紧紧握住眼前枯槁但又属于母亲的手，悲痛和晦暗一同覆盖了他原本明亮的双眸。
——只因他妥善珍藏在心匣中的褒扬、荣耀与爱意，正因至亲的离去而渐渐凋萎。
赫尔加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目送着母子二人完成人生中最后一场告别。
她不无哀伤地想，生离和死别，似乎永远是亘古不改的人生两大悲事。
“咳咳，辛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村子之外的……更大的世界，但我，我很担心……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偏离了正确的道路，我希望你能指引他回到正途。”
“你一直都是令人放心的孩子，我很抱歉……让你背负这么沉重的东西……不过啊，我的孩子，你能来到这个家，是我和辛的幸运。”
“往后的事情就得麻烦你了……对不起……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我必须得先离开了。”
“赫尔加，辛就拜托你了。你们永远是我挚爱的孩子。”
一回想起夫人临终前向她托付的那一番话，赫尔加心中的悲戚愈发清晰起来。
她知道死亡本就是天道轮回中不可逆转的一件事。
她知道的。
……
辛巴德为母亲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他采用了传统的火葬为母亲送行。送葬的人里只有他和赫尔加。这是属于辛巴德的固执，他希望自己的母亲在魂归永乐时，是深爱她的家人陪伴她在侧，替她祈祷，与她告别。
能作为家中的一员完成这场神圣的仪式，赫尔加认为这是她非常光荣却也非常不愿面对的时刻。
凝视着睡在棺木中的人，辛巴德久久不动。黑幕掩映之下，依然可见棺中人神情安详，唇边一如既往地含着熟悉的笑意，仿佛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件平常的小事。
他无言地将花束轻轻放在她的胸前，而赫尔加也紧随其后完成了这场庄严仪式。仪式完成后，辛巴德神色肃穆地、缓缓地点燃了棺木。
棺木四周的火苗窜在一起，溢散的火光柔柔照亮了这处安魂之地。火舌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温柔的焰色包裹着中央的人儿，似是害怕惊醒长眠的魂灵。
此刻，皓月当空，明星朗朗，静谧的旷野闪烁着几点荧光，夜风带着些微的凉意，拂过赫尔加的脸畔，拂过她的眼眶。
夫人的葬礼竟是在如此平静的夜晚中进行。看着火光中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赫尔加才惊觉自己似乎一直不曾知晓夫人的名讳。
不对！夫人的名字……她曾听到村子里的大家提到过，虽然次数很少，但那个名字的发音令她印象很深。赫尔加长吸一口气。
夫人她叫——
艾思拉。
这是一个，光是咀嚼在唇腔里都觉得温柔的名字。
火焰越来越猛烈，赫尔加被那炽热的气息熏得眼睛干涩。她在心中喃喃念道——
再见了，艾思拉夫人。
辛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死者已经得到安置，生者的慰籍却还没有得到满足，眼望着那道萧索而挺拔的背影，赫尔加心中的酸楚更深了。亲人的逝去几乎让这个少年一夜成长。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辛巴德，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语。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辛巴德僵硬地转过身，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难过，赫尔加，以后还有我在呢。”
明明现在最难过的是你，你又何必尝试着安慰我呢。
“我答应了母亲要照顾好你……当然，这也是我内心的愿望之一。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明明是夫人拜托我照顾你。现在我有了尤纳恩给的魔法书，以后应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辛巴德每说一句话，赫尔加便在心底默默回了一句。
明明在心理年龄上是她更胜一筹，她凭什么要一个毛头小子保护她？
然而最终赫尔加还是什么也没说，权当做默认听从了他的话。她走上前，踮起脚，给了这个急需安慰的少年一个小小的拥抱。
她能感觉得到少年的肩在颤抖着。
“我绝不会再让我的身边出现死亡了。”她听见辛巴德声音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哽咽与阴翳。
赫尔加心中一叹，她放开了辛巴德，在夜与火的交织下辛巴德的身影显得越发幽深，火光明灭中，赫尔加竟有些看不清辛巴德的神色。
“死亡不代表生命的逝去，而代表着生命的重归。夫人一定还在某处看着我们呢。”她能感觉得到夫人的鲁夫还萦绕在他们周围，虽然夫人的鲁夫大多都归于生命洪流，已所剩无几，但她知道属于夫人的那道光辉仍在庇佑着他们。
她相信，直至夫人的鲁夫彻底归于生命之海，这道光也能一直庇佑他们。
辛巴德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对于生与死显然还没有更好的理解。
赫尔加用双手摆正辛巴德的脸，强迫他与自己直视——
“你听着，死亡并非终结，你不必为他人的死亡感到歉疚，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夫人她的死去是平静的，她知道人终有一死，所以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辛巴德的双目仍旧阴沉，她真想化作一道光为身陷囹圄的太阳驱散这些阴霾啊。
心中砰砰作响，她努力让口中的声音盖过体内的声音：“你可别把别人的选择当成是自己的罪孽啊！如果你非要承担一些莫须有的责任负重前行，那至少也让我来和你一起吧！”
闻言，辛巴德从迷惘中惊醒，慢慢涌上不可思议与惊讶。
看着赫尔加坚定而关切的目光，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孩子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至少，现在这个孩子正站在一个同他对等的位置和他交谈。
他看见她眸中的蓝海闪烁着粼粼波光。
“死亡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它会把所有人放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让我们以为我们丢了他们。终有一天，我们也都会离开，去往生者难至之地，可我们也能在那时找回那些看不见的人。”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了……”她听见自己的语调意外地轻柔，“你也千万不能难过。”
此时此刻，那些肉眼难见的光之鹏鸟正飞在黑夜之中，看到辛巴德难过的样子，赫尔加突然鼓起了勇气——
今夜，她第一次尝试从中获取了那些飞鸟的力量。它们回应了她的呼唤，飞入了她的体内，而她也因此领悟到了一些东西。
魔力之辉正充盈着她的身体，在辛巴德看不到的光芒之中，她笃声说：“因为，这对我而言，不过是踏上了另一种有趣的旅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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