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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江颐在行进的马车中醒过来,距离故国已经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江,背后是两国隔江森然对峙的重兵。

        她睡过去之前脑海中的最后一幕还停留在吴国王宫,与吴帝江留把酒言欢,感慨小时候岁月艰难,姐弟俩相依为命跨过无数难关,再睁开眼睛却已经身在邺国官道行走的马车之上。

        马车宽大豪华,身边还围坐着六名舞姬,皆是十五六岁花样年纪,出落得美丽动人,认命的互相偎依,满怀对前程的忐忑,见到她醒来,顿时欣喜不已,凑近了问:“姑姑,您还好吧?”

        江颐,吴国摄政大长公主,先帝元配嫡长女,幼时跟随太后在报国寺理佛。五岁之时李贵妃产子,皇后怀着身孕以为国祈福的名义躲出宫,寄居报国寺,以避贵妃之锋芒。

        太后并非先帝生母,故而在先帝登基之后便早早出宫理佛,对后妃之间的争斗也无能为力。

        十二岁之时,先帝病卧在床,李贵妃所生的大皇子溺水而亡,拜这些年李贵妃之跋扈,宫中再无留存于世的皇子,唯有皇后所出的嫡皇子江留在报国寺长大,于是朝中老臣商议之后奉迎江留入朝。

        六岁的江留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儿,从小生长环境简单,并不知入朝意味着什么,比起常年病怏怏独坐垂泪的母后,他最喜欢的是姐姐江颐。

        当他紧紧牵着姐姐的手跨进吴国皇宫,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年时间,江颐在太后的扶持之下,辅佐亲弟弟江留铲除了宫中李贵妃,也将朝中李系官员陆续清除,甚至与一帮老臣子的拉锯战中培养了自己的心腹官员,最终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为此,她的婚期一拖再拖,终于拖到江留十六岁亲政,总算议定吉期。

        近五年之内,姐弟俩先后送走了一直病歪歪的先皇后与太皇太后,而江留还是个小孩子,偌大的皇宫之中,信赖依靠着的唯有亲姐姐江颐。

        三日之后,便是江颐的嫁期,她在婚前最后一次入宫,与江留一起喝酒,唠唠叨叨宛如一位即将远行的老母亲,叮嘱了又叮嘱,还被江留笑话:“皇姐,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那时候她浑然不知巨大的变故即将来临,饮了一口酒,半醉半醒之间叹道:“在皇姐眼中,你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在朝十年,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连睡梦之中也半睁着眼睛,生怕哪里有疏失,导致亲弟弟皇位不稳,姐弟俩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半点不敢懈怠,便是连挑选丈夫也早已摒弃情爱,只考虑政治联姻,有利于江山稳固,才精挑细选了掌兵的林氏少将军。

        江留挥退了宫人,倾身为她倒酒:“皇姐多虑了。”他笑容满面问道:“皇姐老说要退出朝堂,彻底过过闲散生活,可有想好去哪里吗?”

        江颐在亲弟弟面前向来毫无防备,半躺着懒懒端起了酒杯,只觉得眼神朦胧,弟弟的表情有些失真,似乎坐在课堂上被先生提问一般,透着股说不出的紧张,她不由怀念道:“我记得报国寺后山种着一大片桃花,还有僧人们种的几畦菜园,有时候做梦回到小时候,好像还在报国寺后山无忧无虑的行走。等成亲之后,我想去报国寺住一阵子。”

        林氏子掌兵,也就回京成亲的这一个月能陪她一阵子,待得休完假还得回边境,她既不入朝处理政务,自然有大把闲散时光。

        报国寺于姐弟俩来说,意义非凡,可说是避难所,也可说是江留的龙潜之所。

        江留听说她要去报国寺住一阵子,又亲自替她倒满酒,低声说:“也好。”

        江颐已经醉死过去了。

        等她彻底清醒,已经成为吴国送往大邺边军镇南王府的宫中舞伎,由于年龄所限,当初送她上马车的内侍对几名舞伎及其余随从说是管事姑姑,姓陈。

        江颐揉着脑袋坐起来,清点了自己的所有家当与人手,包袱里装着的首饰跟金叶子倒不少,放在民间也能做个富家翁,而六名舞伎各自配备两名侍候的小丫头,十二名小丫头分散坐在后面的行李车上。

        她很难相信,没有江留的允许,吴国皇宫敢有人将她打包塞进前往邺国的舞伎随行队伍之中,还能给她安个管事姑姑的身份。

        “都打起精神,等进了镇南王府,一切听从……听我调派。咱们都来自吴国,无论何时,不能为一己私利向其余人捅刀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江颐从来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她从小胎穿过来,面对生母不如宫妃受宠的局面也是隐忍多年扳回一局,没道理遭遇背叛之后爬不起来。

        这一刻,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尽一切办法爬回吴国去,亲自站在江留面前问一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她倾注所有心血辅佐的亲弟弟,为何要这般待她?

        她心中极为不甘。

        自前朝分崩离析,天下群雄占地为王,四方逐鹿,多年乱世峰烟,最后两家独大,南江北谢隔江对峙,各自建立了小朝廷,都想吞没对方的地盘,但几十年皆不能如愿,仗倒是没少打,和也议过几回,其间也互送过几回礼物互相示好,而这批舞伎正是上次邺国送礼之后,吴国的回礼。

        众舞伎原本怕她醒不过来,现下见她清醒之后,都不由大松一气,七嘴八舌说起沿途之事。

        其中两名小姑娘性格极为活泼,鹅蛋脸的小姑娘率先张口:“姑姑胆子可真大,都要出宫了竟然喝得烂醉,还是两名内侍亲自送了过来。”

        另一名圆眼睛的小姑娘吐吐舌头,抱怨道:“过河的时候,那些邺人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好生吓人。”

        两国打了几十年,无论官方如何互相示好,但民间百姓军中士卒皆有损伤,难道还指望着邺人见到吴国人列队欢迎不成?

        江颐只觉得这小舞伎天真又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圆脸的小舞伎还未开口,旁边一名鹅蛋脸的舞伎已经替她回答:“她叫小歌,我叫小南。”

        小姑娘们很是活泼,从小在宫里乐人署习舞学习乐器,各个习得一身本领,原本还是先帝在时李贵妃的主意,从民间遴选有舞蹈天赋的贫家女儿入宫进太乐署,从小教习。

        哪知道她们前脚刚进太乐署,后脚李贵妃一系便失去了支持的皇子,只能被关在园子里练舞习曲。

        江留登基之初,百事繁杂,还顾不上清理太乐署,待几年之后诸事安定,也能腾出手了,太乐署官员报上来此事,入宫的这帮乐人们已经离家数年,无法退还原籍,便只好顺水推舟留了下来。

        但江颐教导弟弟一向严苛,也严禁他私下听曲取乐,故而这帮乐人们鲜少派上用场,没想到头一回出宫,便是被送往邺国发挥所长。

        经由小歌小南介绍,马车停在镇南王府门口之时,江颐已经认识了所有舞伎。

        马车外押送的军士敲敲车壁,粗声粗气催促:“到王府了,赶紧下来。”

        几名舞伎顿时胆怯的瞧了她一眼,江颐率先下车,向押送的小头目塞过去一片金叶子,好声好气问道:“敢问大哥,不知往后我们要受谁人管束?”

        押送的小头目板着一张黝黑的脸面无表情推开了她悄摸递过去的金叶子,满脸厌恶:“你们吴国人是习惯了行贿吗?”

        江颐:“……”

        这是被嘲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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