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赤瞳
“老板！老板！”李男鬼和郑女鬼双双抱头，明明自己就是鬼，偏像见了鬼似地上蹿下跳起来，“好烫！好烫！”
地面的温度迅速升高，整个聚宝斋化成被火炙烤的瓮，空气中晕着热气。
秦九矜脚上只穿了一双雪白的袜子，首当其冲地被烫得直跺脚：“怨念聚火，庄老板的怨气竟到了如此程度，我哎！”
他的话还未讲完，膝弯和腰背一同受力，双脚一空，便悬离了地面。
“”秦九矜眨眨眼，“你”
你你抱我做什么？！
这话没说完，因为他觉得楚阎抱他的姿势很不对劲，若是真问出口了便更不对劲。
抱他能是做什么？还不是看他脚上没有鞋子，被烫得哇哇直叫了，难道是闲的没事干就想抱不成？
“靠过来，”楚阎用寻常的语气道，“会凉快一些。”
不是，你不觉得烫吗？？
秦九矜依旧紧绷着身体，眼瞧庄老板情绪激动，两个无脸鬼烫得连连求饶，庄焉芝
庄焉芝呢？！
“喏。”楚阎神情恹恹地提了提下巴。
秦九矜转头一看，便见庄焉芝已经走到了那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形容无状的庄老板。
那庄老板眉间聚着戾气，导致额头一片乌黑，整个人近乎疯癫，勾着腰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叫嚷声极度震耳：“芝儿！”
他眼见房中没有他的儿子，便阴鸷着脸怒瞪着每一处，他的手心甚至都渐渐笼出了一团火焰，怒极之下狠狠对着李男鬼一拍：“是不是你把芝儿藏起来了！”
“啊啊啊！！！”
李男鬼的四肢燃起火苗，火苗刺啦刺啦地往上直窜，蔓延成满身的火焰，他在焚烧中惊声尖叫：“不是不是！饶命啊饶命啊！！老板饶命啊！”
时隔六十年，庄焉芝从未想过再次见到父亲时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的鞋底被地面的温度灼烧至软化，身上的粉色薄纱被空气烧出明显的几处漏洞，他立在原地，迷茫极了，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秦九矜额头上汗水淋淋，着急道：“不能让他们见面吗？”
“不。”楚阎说。
他果断地否决之后，才将秦九矜往怀里一颠，叫他的脑袋贴住自己的衣襟，小声道：“我都说了，我身上比较凉快。”
秦九矜也实在是热得不行了，依言紧紧贴住楚阎，稍微出了一口气，赶紧问道：“为什么？”
“庄老板身上的业障厚得连聚宝斋都装不下，”楚阎低低嗤笑道，“他凭什么见到自己的儿子？”
秦九矜表情一顿，直接将头歪向楚阎这边，什么都不看了。
满屋子的瓮里装的都是无辜的鬼体，那些鬼体不知被困缚在这里多少年了，他们凭什么成为庄老板执念下的牺牲品，庄老板又凭什么戴着这满身的罪孽心安理得地与儿子重逢。
说白了，他开始作恶的那一刻，便已经失去资格了。
李男鬼的求饶声消失，耳边还有郑女鬼的哭嚎。
这两个人是杀死庄焉芝的罪魁祸首，不知怎么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可如今对于庄焉芝来说，总算是大仇得报。
谎言不仅是骗别人，也是骗自己。
为什么烘柴火的瓮里无故出现了被活活闷死烫死的尸体，烧柴的人不知道，官府的人不知道，庄焉芝的父亲亦不知上何处去寻一份真相。
周围人只知道庄焉芝时不时有些痴傻，搞不好是自己调皮非要往瓮里跳。
官府寻不到证据时也这样草率地下决定，反正庄家并非官宦也非富商，死了个痴痴傻傻娘里娘气的小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以意外结案总比一份麻烦的凶杀案要好得多。
所以两个凶手随便躲一躲，便隐匿在完美的谎言里，完美地逃脱了杀人的罪责。
他们度过了安稳的后半生，人的后半生很长，长到他们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忘记了自己曾经作恶。
当他们的灵魂跨越生死界线时丢失了一部分，便是因为他们记不住自己全部的样子。
而庄老板的执念在于，自己的儿子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当铺和胭脂铺，所以一切出入这两个地方的人都有杀人嫌疑。
人活着时受到理智和能力的限制，执念压在心中，不断积累不断放大，等到庄老板化作恶鬼逗留人世的那一刻，已经覆水难收。
所有不愿陪伴芝儿的人都是在嘲笑，所有喜欢绣花鞋子的人都是抢走芝儿当年那双鞋子的人，所有要来当铺典当和要来胭脂铺买东西的人都是凶手。
他们都应该尝尝被封在瓮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而今天，他的芝儿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又被人给偷走了？是谁偷的？谁又要害他的芝儿？！
聚宝斋的墙体开始扑簌簌落下砂石，地面如同地震一般疯狂震颤。
郑女鬼浑浑噩噩地被一把火烧得形神俱灭，最后一刻仍没有露出属于她的那张嘴脸。
房间里面越来越热，房间外的一圈走廊突然掀起一阵热浪。
那热浪甚至带着疾呼，从一头呼啸着转了一圈，绕至这边时，整片门板竟直接化成了灰烬。
秦九矜这才瞧见，那不是热浪，而是一条巨大的火蟒！
火蟒的每一片鳞片都流淌出橙红色的光，像是火山里的熔岩咕嘟嘟地还在灼烧，鳞片表面因此凹凸不平，看着十分骇人。
楚阎的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这姓庄的二百五是在搞笑。
这是什么辣眼的冒牌货，简直比那尊莫名其妙的阎罗像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秦九矜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急得差点从楚阎身上蹦下去：“他要把聚宝斋全烧了吗？！”
一动怒就要烧房子，他不考虑考虑儿子还在这里吗？
二楼有一具尸体、三个傀儡，三楼还有一个正牌的庄焉芝鬼体，可都是您老人家的儿子！！
秦九矜震惊地口水都咽不下去：“他失控了！”
“迟早的事，就看他敢失控到什么程度。”楚阎道，“哥哥别乱动。”
我怎么能不乱动？？
秦九矜见楚阎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庄焉芝也在一旁傻愣愣地杵着，二楼还有一具尸骨和小玛瑙，整座聚宝斋还有几百只无辜的鬼！
现在，这老东西，要烧！掉！聚宝斋！
呼——
火蟒的身体又从门框边剐蹭过去，灼热的温度都打到秦九矜的面门上了，那一瞬间他产生了自己的头发和睫毛是不是烧起来了的怀疑。
于是他一头扎进了楚阎的颈窝，一边降温一边说：“敲晕庄老板行不行？”
楚阎从上了三楼开始心情便不好，这下子倒是被逗笑了：“哥哥，鬼是不会晕过去的。”
“那你究竟在等什么？”秦九矜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他也有点不高兴了。
明明胸有成竹，为什么不告诉他？叫他一个人干着急很有意思吗？
不过，心里不痛快的同时，他倒是听到了其余的动静。
就在四周，是空气的爆破声，抑在什么屏障之下，声音很轻微，但密度很大，几乎是密密麻麻摊满了整个空间。
那是躁动。
是被困缚在地面和墙面里的鬼的躁动。
不需要解释，他知道楚阎在等什么了。从楚阎决定“抢”走那具白骨开始，等的便是庄老板失控；而从庄老板失控开始，等的是几百只鬼的反扑。
这似乎是一种恶有恶报的惩罚手段，很合理，也不用费什么力气。
“哥哥，你想到了。”楚阎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而后肯定地做出了结论。
“我想到了，”秦九矜放低了声音，“可是风险很大，而且，你要让庄焉芝亲眼看着吗？”
楚阎抬眼看了下庄焉芝的方向，道：“哥哥，任何时候我都不想你生气。”
秦九矜：“”
“所以我都会处理好。”
聚宝斋的火势大涨，那条浑身裹满了岩浆的巨蟒一圈又一圈地窜，火红的眼睛也在巡视着每一处角落。
二楼的第四个房间，几张白纸下覆着的便是庄焉芝的尸骨，一条小小的红蛇顺从主人的命令，乖乖趴在尸骨前。
木门全被燃成了灰烬，梁柱坍塌，浓烟四起，惨不忍睹。
只有尸骨一处维持着原样，小红蛇的金瞳跟着面前的火蟒一圈圈地转，嘴里的信子都懒得往外吐。
这是什么飞天傻蟒？
她在想。
不知那傻蟒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思，突然悬停在半空当中，硕大的头颅慢慢向着小玛瑙靠近。
它们一个过于庞大，一个过于小巧。
足有拳头大的红色眼睛里夹着一条极细的黑色竖瞳，蟒蛇由上往下直压，向着二楼死死盯着的时候，压迫感极强。
况且那火蟒鳞片上还在滴落火焰，信子扫过的空气都噼里啪啦发出爆破声。
与之相比，小玛瑙金色眼睛里那颗圆圆的赤色瞳仁则显得无害极了。
人畜无害的小玛瑙此刻很是不满：傻样，滚开啊你！
“它停了。”秦九矜拍拍楚阎。
外面的浓烟卷得到处都是，唯独只剩下他们的房间未被波及，火蟒四窜的动静消失，就算是找到目标了！
“芝儿！”庄老板夺门而出。
庄焉芝下意识便想往外跟，秦九矜喝止道：“别找死，你爹没事，你出去就化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聚宝斋高处的圆顶霎时崩裂，轰然下落，下落之势犹如被猛击直贯，砰砰几声穿过火海，斜插入地。
火蟒上半身极速后退，绷得僵直，浑身滚动的岩浆几要冻结，两颗瞳孔死死向上仰视，蟒身七寸处鳞片竟颤动不止。
在它的上方，一颗数倍之巨赤色头颅缓缓下压，金眸淬火，四爪之足往前一伸，照着火蟒“傻里傻气”的脑袋啪地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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