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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先生


沧舟学堂是卞城最大的官办学堂,学生皆是地方官僚富户子弟。

        一年前,也就是宏业二十八年冬,学堂有一教书先生奸杀学生案,轰动了整个卞城。直至今日,仍有人在茶余饭后闲谈间怒骂那先生泯灭人性。

        案件的当事凶手,便是仰晟。

        秦九矜思量片刻,问道:“衙差大哥,你们对此案件可有印象?”

        衙差们瑟瑟缩缩挤在墓道当中,领头那个迟疑着答道:“有。”

        案件闹得很大,据说案发现场是在学堂后面十里外的河道边废弃木屋里,官府派人赶到时,死者亲自指认了凶手便咽气而去。

        经仵作检验,死者后/穴溃烂,直肠破裂出血,当是死于感染。

        人证物证确凿,凶手为师不尊手段残忍,下狱后未到半月便因极刑死在狱中,也算是大快人心。

        “他叫余折,”仰晟的声音很平缓,“是我的学生。”

        秦九矜忆起马鉴远死前曾称过这女鬼“师母”,便问:“马鉴远呢?也是你的学生?”

        仰晟低眸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点了点头。

        那马鉴远的尸身被方才的棺木爆炸炸的噗噗冒血,半透明的魂魄此刻就窝在墙角,可仰晟似乎不想分给他任何目光。

        “马公子是案件的目击证人,”一旁那领头衙差大概也搞清楚了状况,循着声音向这边看过来,面上带着打抱不平的怒气,“难不成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残害他?”

        “不是。”仰晟道。

        沧舟学堂的教书先生几乎都是各届举人,薪酬并不算特别丰厚,但供得上一家人吃饱穿暖。

        容悦与仰晟自小结了娃娃亲,跟着未婚夫从小县城来到卞城时只有十四,她与丈夫年岁上相差十岁。

        仰晟任教后的第二年,也是容悦及笄的那年,二人成了亲。

        此后的五年间,夫妻并未产子,但生活惬意,如胶似漆。

        仰晟是个温和脾性,全学堂的夫子和学子们都知道,道是从未见仰先生发过脾气。

        唯一的一次,是初雪那日。

        那日下午散学后,仰晟特地绕路去城西,给妻子买她最喜爱的烤红薯。

        正逢初雪,天儿冷,红薯摊子前客人很多,排队多费了些功夫,回家时他便从平日里不怎么走的小巷子里抄近道。

        谁知刚走了没多久,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怒骂声。

        “四端是吧?五常是吧?你也不看看你配吗?就会哭的孬种,没钱就回家种田去,课堂上出什么风头啊?啊?”

        “种田?”有人发出阵讥笑,“种田也得有田可种啊!他们家现在穷的叮啷响,掏粪去还差不多!哈哈哈哈哈哈!”

        仰晟听着耳熟,循声往前找去。

        “我错了!呜呜呜呜呜是我错了!”那被打的人哭着求饶,“我真的错了,别打了别打”

        “我呸!”

        又是拳脚的声音,先前那人喘着粗气直骂:“穷逼玩意儿!什么东西!”

        仰晟看到眼前场景时,平生从未有过的怒气几乎是猛地窜上了头。

        他瞧见窄巷里一共四个人,全是他的学生。

        其中三个袖子都撸到大臂上,满口污言秽语,下手毫不留情,对着地上已经鼻青脸肿的人又踢又踹。

        “住手!”仰晟大喝一声。

        那三个打人的都猛地回过头。

        仰晟连忙跑到地上那人身前,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满身的伤痕,以及浸在身下的一汪雪,那雪由于被反复踩踏碾压,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冬日的风都凉得刺骨,躺在地上还不知会冷成什么样。

        “余折,伤到哪里了?”仰晟急急将余折扶坐起来,明显感觉到后者浑身冰凉,甚至在不住发抖。

        他将手中热乎的红薯往余折怀中一塞,怒火中烧,抬头呵斥道:“马鉴远,方闱,陈季安!对同窗下这样狠的手,为什么?!”

        那三个从未见过仰先生发火,先是被他吼得一愣,而后就想搪塞过去。

        马鉴远道:“先生,他爹欠了我们家不少钱,您也知道。”

        余折是陶瓷商余家的独子,原本家境优渥。可就在一个月前,余家由于经营不善,一朝掏空了家底,还欠了巨债。

        沧舟学堂是富家子弟的聚集地,余折变得格格不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这不是你们将同学堵在巷子里折辱打骂的理由。”仰晟语气很重,“平日只当你们是顽劣,可你们自想想今日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该是学子的样子吗?!”

        三人被训了一脸,已经面露不服。

        仰晟没时间再与他们计较,将余折扶起,先离开了窄巷。

        ————

        众人已经从墓室出来,跟着仰晟和容悦行至一处坟茔。姓马的只有一道残魂,被楚阎一只手拎着,挣扎也挣扎不得。

        那只是个坟包,木头做的碑斜斜插在土里,碑上连名字也没有。

        远远望过去,坟前却跪坐着一个人,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僵在那里一样。

        容悦彻底恢复了神智,低低哭着。

        仰晟握着她的手,声音依旧很平静:“那是我的坟。”

        仰晟死在大狱后,官府通知容悦收尸,这个坟包便是容悦垒的。

        原本不在这里,碑上原本也有名字,但仰晟臭名远扬,有路人嫉恶如仇,直接将坟给掘了,就连尸身也险些没保住。

        容悦第二次便不敢再写名字,她想丈夫入土为安。

        秦九矜神色动容,指着那边跪在坟前的人问道:“那他是?”

        “是余折,”仰晟说,“他一直在这里。”

        在场的衙差听到回答,也都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死者跪在凶手的墓前,本就不合理。

        “那日我将余折带去医馆上药,他的话我至今还记得”

        ————

        “先生,人的气运是不是打从出生起就定好了?”余折身上疼痛难耐,他躺在医馆的病床上,一边抽气一边恹恹地问道。

        “你的课业向来是最优秀的,”仰晟道,“可以靠自己封官荫子。”

        余折摇了摇头:“父亲遭受打击一病不起,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我原本想精进课业,如今看来只是白白拖累,我也要撑不住了。”

        他往常努力上进,在同窗们看来不过也就是“出出风头”。

        如今再如此,那便成了“不知好歹”。

        今日若非课堂上得到先生一句称赞,恐怕也不至于被拖到小巷里殴打。

        仰晟轻叹一声,道:“抱歉,是先生考虑不周。”

        “此事怪不得先生,”余折道,“最近我总想着,余折余折,余路总有挫折,这应当就是我的命吧。学堂费用高昂本就承受不住,我该去谋些生计了。”

        他说着说着,眼角淌出一行清泪,声音已经哽咽:“可我真的就不配读书了吗?”

        仰晟帮他把眼泪拭去,道:“余路有折,但前行有望。你若想读书,先生供你。”

        那一日,余折眼里的光让仰晟以为,他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烤红薯他让余折吃了,回家的时候手里空空如也。

        容悦迎出来时瘪了瘪嘴:“回家晚就算了,红薯呢?”

        仰晟笑着过去抱她:“好悦儿,我给学生吃了。”

        容悦转过身将他外衣脱下,掸了掸挂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问:“回来时遇到口馋的学生了?”

        仰晟便将今日情形全告诉容悦,末了考虑许久,道:“悦儿,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容悦没接这话,直接进了里屋。

        出来时,手上端着个木盒子,那里面装着他们五年来全部的积蓄。

        “只要他争气,你想供便供,”容悦将盒子往桌上一放,道,“支支吾吾做什么?又不是供不起。”

        从这日起,余折如愿继续留在了学堂里。他课上不再主动答问,仰晟也不会点他。

        他到仰晟家里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趁这个时候再请教问题,与先生和师母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他心气儿高,不甘平庸,知道自己受了天大的恩惠,跪在地上流着泪给老师和师母磕头,真心实意地许诺报答恩情。

        一切明明都向着好的方法发展,等到秋天,就可以去参加秋闱了。

        可学堂里的同窗们似乎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即便他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选择当个闷不做声的透明人,依旧什么也躲不开。

        书本开始无缘无故地缺页,写好的作业被撕成碎片,衣服上沾满了同学们恶意洒的墨水。最过分的时候,他在餐盒里吃出过针。

        时节进入到腊月,天气越发寒冷。

        余老爷卧病在床,盖着三层被子还是喊冷,他的身子要不好了。

        余折便找了份药铺里的活儿,帮他们抄写药单子,报酬用来抓药,给父亲祛寒。

        一日,他晨起抓好了药带去学堂,准备下学后再带回家里。可那药包被同学们硬抢走,好几个人围着他,欢笑着将药包扔过来扔过去。

        哗啦一声,药材撒了满地。

        同学们觉得没了意思,嗤笑着散开了。

        余折跪在地上拾着那些药物,一边捡一边低声抽泣。那一刻,他觉得被扔来甩去的并不是药材,而是父亲的命。

        下学后,他悄悄找到仰晟,低着头,声若蚊蝇:“先生,我不想读书了。”

        仰晟沉默了许久,对他道:“孩子,还有八个月便是秋闱了。你若不想在学堂读书,每日到先生家里来,可好?”

        ————

        “他应了,”仰晟道,“但他没能等到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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