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嫁
楚阎跟着秦九矜一起进了杨氏梳妆的房间。
房间里烛火摇曳,明黄色的光打在秦九矜的脸上,铜镜里映出他的样子。
一身云锦描金广绫大袖衫火红如天边流霞,胸前以暗金丝线绣两开屏孔雀,双花鸟纹腰封拢住纤瘦腰肢,裙上锈百子百福,尾裙长摆曳地三尺,边缀五色米珠。稍稍动一下,簌簌有声。
墨色长发散落至腰臀,两名丫鬟正围在他的身边,帮他梳妆盘发。
楚阎静静立在床边,目光从秦九矜的腰间一寸一寸往上移动,停在他那白皙精致的侧脸上。
秦九矜的肤色白如雪,如今雪白的面颊上涂抹了薄薄一层脂粉,色若春晓之花。
一丫鬟忍不住赞道:“少夫人这样貌,涂脂抹粉倒像是画蛇添足了。”
语罢,她与另外一丫鬟对视一眼,无不可惜地摇了摇头。
即便是倾国倾城又如何,被拉去配了冥婚,左不过就是化作一具枯骨,与并不愿相守之人牢牢捆在一起罢了。
丫鬟们自小在马府长大,知道自家少爷不着调的脾性,这杨氏也是他强取豪夺来的。
有钱人做事,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
秦九矜心里紧张害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别扭得很,干脆合上了眼睛。
楚阎做了点手脚,两名丫鬟明明清楚瞧见了秦九矜的样子,可就是意识不到人被换了,甚至连是男是女也分不出来。
她们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复杂的发髻被她们利利索索地盘起,剩下一半的头发自然垂下,被一把羊脂玉梳“一梳梳到尾”。
翠色凤冠镶嵌珍珠宝石,孔雀游于花叶之间,灿金流苏坠于两侧。
丫鬟方把彩冠戴好,外面有人催到:“差不多行了,时辰快到了!”
秦九矜搓了一把手心里的冷汗,战战兢兢地将眼睛睁开了。
他无暇顾及自己究竟被倒腾成了什么鬼样子,坐在这里任人打扮也是怕那神神叨叨的诡媒人看出端倪,否则他才不干。
两名丫鬟挑了红盖头覆在冠上便退下了,一会儿就会有花轿迎到门外,童男童女会领他上轿。
“终于走了,我”
秦九矜刚准备掀起盖头,那盖头一角却先被一只手挑开,楚阎应当是半跪在他的面前,一颗脑袋伸了进来。
那盖头飘飘然落下,将楚阎也给罩在了里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起怔愣了一下,秦九矜紧张道:“怎么了?”
他现在是草木皆兵,脑袋里全是接下来要遇到的倒霉事,稍稍有一点动静都害怕得不得了。
“我”楚阎眼神一躲,说,“哥哥,我给你画个花钿。”
“画它做什么?”
“感应位置。”
“啊,”秦九矜赶紧低头道,“快画快画。”
两人便窝在这小小盖头的笼罩里,面前透着红色的光晕,楚阎手执一只妆笔,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几乎是有些虔诚地在秦九矜的额头上轻轻勾勒。
几笔便勾出了一朵赤红的花,花瓣细长伸展,尖部微微拢起。
“还有这个。”楚阎想了想,摸过梳妆台上的一片口脂,递到秦九矜的唇边。
秦九矜二话不说便抿了抿。
“这个也有用?”
“没有,”指尖不小心触到了秦九矜的下唇,楚阎不由地一缩,“就是好看。”
秦九矜:“”
咚咚咚——
房门外有小童的声音:“新娘子请出门,上花轿啦!”
仔细听去,那声音虽尾调上扬显得欢快,但实则也只有尾调上扬,每一个字都更像是有根线牵着嘴巴发出来的,僵硬得很。
楚阎依依不舍地从盖头里退出来,说:“哥哥且去,我做完事便去追你。”
“嗯,”秦九矜硬着头皮起身,“你也小心。”
话音刚落,楚阎消失不见,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两个小童咯咯笑着围到秦九矜身侧,各自伸出一只苍白如纸的手。
“童男童女送亲去,请迎新娘纤纤玉手。”
“”
秦九矜深吸一口气,将两只手递给他们。小童搭着他冰凉的指尖,带着他往前走去。
送亲送亲,送去的地方是新郎的居所。
如今这婆家成为了送嫁之地,那么新郎居所便是那马鉴远的墓室。
送亲队伍锣鼓喧天,唢呐的呜咽穿彻长夜,但那是冥婚庆典,只有冥界才能听见。
如今子夜的街道已经三三两两有来看热闹的鬼魂,有的驻足过道旁,有的飘在屋顶上,有的嵌在街边窄巷的墙壁里。
“十里红妆,好大的派头呀!”
“嘿嘿,好久没见到红事啦!”
多亏有盖头遮住视线,否则这些全都会落到秦九矜的眼里。
巷尾处,一道青色的身影似乎是犹豫了片刻,而后不远不近地跟到了送亲队伍的末尾。
这送亲队伍全是纸人所做的傀儡,只有秦九矜一个是活人,大红花轿被阴气渗着,阴冷得很。
轿子摇摇晃晃不知行至何处了,秦九矜心里实在紧张,将盖头一掀,又将遮盖小窗的帘子往上一挑,想要探头看一看。
谁知刚掀开一条小缝,便与窗外的人撞了个对脸。
“”
是那诡媒人!
要死要死!还以为全是纸人,这老太婆怎么也随行了?!
秦九矜慌慌张张将帘子往下一拉,讪讪地又将盖头放了下来。
“俏娇娘莫急,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矜持,矜持。”诡媒人在窗外慢悠悠地说。
什么侨娇娘?你全家都是侨娇娘!
不过多亏他反应够快,脸还没露全,那老太婆没看出来新娘换了人。
这一下搞得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随着花轿的颠簸胡思乱想。
从很早前他便觉得轿身向后倾斜,他们一直在走上坡路。又过了不知多久,路似乎变平了些。
如果他知道外面此刻是什么样的场景,便会庆幸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山雾迷蒙,笼罩四周,枯树干枝遍地生长,稀稀拉拉的乌鸦在树梢盘旋。寒风萧瑟,吹打树枝,风中的哨子听起来像在哭嚎一般。
山头一边红妆送喜,敲锣打鼓。
另一边白衣带丧,唢呐长鸣。
两只队伍逐渐交汇一处,大红喜轿和黑木棺材被一齐放置在平坦的空地上。
“新郎接新娘,头礼成。”
诡媒人围绕喜轿与棺材转了一圈,手中的铃铛和铜钱又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吵得人心中十分烦躁。
纸扎的童男掀起轿帘,童女探进身子,一只手僵硬地伸到盖头下方。
“请新嫁娘入棺。”
入棺?
秦九矜怔在原地没动。
他记得那诡媒人说过,第一日子时送嫁,第二日子时合棺,从送嫁开始到现在至多也就两个时辰,天还未亮,应当不会提早合棺。
那童女见新娘迟迟未伸出手,画着两团红晕的诡异面颊都似乎带上了疑惑,她不懂如何处理这状况,只是歪着头,用全是黑瞳的空洞眼睛对面前的新娘子看着。
秦九矜看不到这些,他犹豫一下,问:“入哪个棺?”
童男童女对视一眼,理解不了这个问题。
秦九矜又问:“几人棺?”
童女的嘴角扯出僵硬微笑,答道:“一人棺,一人棺,婆婆吩咐,两人棺须得下一夜子时。”
秦九矜好歹松了口气,将指尖搭在童女手上。
童女的嗓子里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就像是提前设定好的情绪,立刻念到:“郎有情,妾有意;新郎接新娘,新娘喜盈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盈盈了?
秦九矜心中叫苦连天,只得跟她下了轿,向着空棺材走去。
“慢着,”诡媒人正摇着铃铛装神弄鬼,突然隔着白雾向这边一瞥,“新娘子有这么高吗?”
秦九矜脚步一停,心道坏了!
好在山中雾气环绕,一切都看不分明,秦九矜低头看见脚边皆是白雾,又根据声音判断了一下诡媒人的距离,不算近。
他勉强维持着冷静,掐着嗓子答道:“凤冠。”
男子嗓音与女子大不相同,再多说一个字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新娘头上都戴凤冠,诡媒人又没瞧见凤冠的样子,哪里知道款式。解释为凤冠太高,倒也合理。
她打消了疑虑,移开目光。
此时,秦九矜手上的冷汗已经多到将那童女的手打湿的程度了。童女本就是纸扎的,那食指慢慢变得透明,指尖被汗一润,险些就要断了。
好在已经走到棺材边,秦九矜怕再露馅,忙不迭地便自己跨了进去,乖乖巧巧地躺平了。
浓雾之中,红色的送亲队伍集体消失,连带着方才坐过的大红花轿全部不见踪影,只剩下麻衣丧服的队伍外加那诡媒人和童男童女继续行进。
秦九矜感受到自己又被抬了起来,棺材并未封顶,但他隔着盖头,看到的仍旧是一片漆黑。
这时候要是直接死翘翘,岂不是连棺材本儿都省了。
他没忍住小声哽咽了一下,天老爷,救命!!
之后的路程便几乎都是平地,不过秦九矜确实从前一日撞鬼开始精神便高度紧张,既未果腹也未休息。
他的肚子没工夫饿,但他的脑子在摇晃中却越发迷糊了。
不知不觉,他竟在这不吉利的棺椁中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是被棺材落地的震动惊醒的,到墓室了。
“新嫁娘进门,足不沾地。”
诡媒人的声音透过棺材板传进来。
“童男童女送妻至,新郎还魂抱入门!”
抱?
谁抱???
秦九矜头皮阵阵发麻,还未来得及细想什么,便觉身体一悬空,有人揽住了他的腰身和膝弯,真将他从棺材里稳稳地抱了起来。
秦九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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