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婚夜
秦九矜也跟着衙差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连忙摇着手解释道：“那人跑出来时撞到我了，这是他眼珠子掉下来时沾上的。”
衙差一听什么“眼珠子掉下来”顿觉晦气，将信将疑道：“跟我们走吧。”
“哦。”
秦九矜蔫头耷脑地照做了。
好嘛，头一次出来打更，撞鬼就不说了，还碰上个人命案子，还要去官府！
是谁倒霉就不说了，说出来满满都是泪。
冬日本就严寒，那马公子凉得是透透的，已被衙差们用担架抬起，准备运往衙门。
秦九矜被衙差看着走到府门前，这才见到新娘子的模样。
花钿胭脂还着在脸上，鲜红的口脂被抹得乱七八糟，长发披散了一身，整个人神情恍惚。
大街上已经有了凑热闹的行人，那些人不敢大声议论，但无一不对着新娘指指点点。
谋杀亲夫、新妇守寡、丧星入门，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成为一阵子的谈资了。
那新娘被几名衙差粗鲁地从地上拽起来，两条腿完全失了力气，被拖着向前走。她的瞳孔一直在不住震颤，那是受到了灭顶般的惊吓才能有的表现。
秦九矜忍不住对她那双眼看了看。
突然！新娘脑袋一歪，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只有一只瞳仁占据了大半的眼睛对着秦九矜猛地回视过来！
那一瞬间，秦九矜整个头皮都倏地一麻。
他原地一退步，便踩了后面人的脚
“嘶！”后面的衙差将他往前一搡，凶道，“你这人什么毛病？！”
秦九矜怂怂地搓搓手，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那新娘突然发起了疯，在两名衙差的押解下剧烈挣扎起来，她全无了方才任拖任拽的样子，而是尖声叫着：“有鬼！有鬼啊！！”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生生挣脱了衙差的束缚，毫无方向地往前乱扑。
喜服外袍滑至肩头，束腰的喜带也脱落在地，人没人样，只管尖叫。
马府那老夫人刚经历丧子之痛，情绪决堤似的绷不住，冲上去便在新娘的脸上挥了好大一个耳光，哭嚎道：“我儿生前从未做过恶事，哪来的恶鬼上门杀人！！一派胡言！！！”
那马老爷拦住了自家夫人，其余小厮自是帮着主人，上去对着新娘推推搡搡，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衙差一边驱散路人，一边在混乱中试图将新娘拽出来。
只有秦九矜被新娘子脸上的红肿印迹刺着了眼，心一横，大声道：“别打她了！她没胡说！”
“”
“”
一番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马府小厮狗仗人势先开口骂道：“就是你今晨在府前鬼鬼祟祟！现如今又帮这丧星说话，难不成你是她情夫？！！”
这下子整件事情都不对味了。
新婚之夜新郎被结发妻子及其姘头合谋杀了，多么精彩啊，简直精彩绝伦了！
还好马府那老爷还知道礼义廉耻，怒斥道：“胡言乱语，有伤风化！”
那小厮立刻闭口不言了。
刚被扣上的黑锅还没从秦九矜背上甩下来呢，谁知那新娘不知又发了什么癫，竟踉跄着向他奔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哭道：“你能看见你能看见！你也能看见对不对！”
救命啊男女授受不亲离我远一点！
秦九矜一蹦三尺高，将手往回一扯，未料那新娘比柳絮还轻，一下子被他给扯倒在了地上。
“你你没事吧？”秦九矜无意伤人，第一反应便是蹲下去询问。
刚蹲到一半，顿觉“当众拉拉扯扯”这罪名算是逃不掉了，他僵在了要蹲不蹲的姿势，心里一万个想找洞钻进去，再也不想出来了。
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新娘全身都伏在地上，只有一颗头猛地抬了起来！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黑色瞳仁迅速扩散至整双眼睛，染着口脂的双唇鲜艳夺目，嗓子里挤出慑人的狂笑。
秦九矜毫无防备被她那空洞的眼神又一次对上，突然！脖子受到巨力碾压，那新娘半边身子竟像是无骨一般，从地上弹射而起，青灰色的手狠狠拧住了他的脖子。
“你能看见！你能看见！！！”
那狂叫就在耳边，秦九矜额上青筋暴起，眼尾被刺激得盈满了泪水。
他拼命摇头，要死了！松开，松开！！
日光照在他的面颊上，他的呼吸快要断了。光亮越发刺眼，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上了眼睛
————
再次醒来之时，或许更为准确地说，是再次拥有意识之时，周身景物发生了变化。
入目只有一片红色，好似是一块红布遮住了秦九矜的视线。
身旁烛光萦绕，光线明亮而温暖。
他试图动一动身体，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他只能眨眨眼睛，低眸去看，他瞧见自己的双手隐于大红的宽袖之中，叠放在腿上。
那视线可及的广袖边缘绣以鸳鸯石榴图案，再努力往下看一看，尾裙长摆曳地，金丝缀上镶五色米珠，坠于裙摆。
“”
秦九矜的思维凝固了片刻
再看眼前的一片红色，心思都怪异了起来很显然，那是红盖头。
到底为什么新娘子的喜服会穿在他的身上？？
门外隔着较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喧闹声，接着，似乎有什么人一步三摇晃地接近了房间。
秦九矜瞪着双眼睛，他看见自己泛白的手指挑住了盖头的底部，缓缓将盖头掀了起来。
与此同时，房门吱嘎一声，门前出现了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
秦九矜认得他，是凌晨刚死在马府门前的马家公子
“娘子，娘子！”那马公子全须全尾地进了门，又一脚将那门踹得关上，踉踉跄跄往床前走。他的脸颊被酒烧得通红，嘴里黏黏糊糊吐着字，“你怎么不等为夫，自己将盖头掀了？”
秦九矜心如死灰，他想闭上眼拒绝接受当下惊悚的场景，可是他竟然连眼睛都控制不了了。
他听见自己的嗓子里发出了女子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死气沉沉：“马鉴远，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嗯？”马鉴远往着床边扑过来，秦九矜的身体立刻移开，那姓马的便扑了个空。
“我问你，”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我们成亲的好日子啊，”马鉴远扶着床沿勉强站稳了，满脸挂着不清醒的色笑，“你躲那么远做什么？快过来让为夫快活快活！”
他那额头上泛着一团清晰可见的黑雾，真大祸临头都写在脸上了还浑然不知。
秦九矜看得分明，心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快跑啊！！
“娘子，你这个头怎么这么高？”马鉴远还在不知死活地往这边靠近，一边说一边嘿嘿直笑，“脸怎么也变了？好看，娘子真是好看！”
“今日是仰哥哥的忌日”秦九矜的身体向着马鉴远步步逼近，女子的声音在叫，“你竟敢办喜事你怎么敢！！”
话音刚落，秦九矜的手已经猛然扣上了马鉴远的脖子，后者被巨力提起，脚尖离地足有两尺。
“啊啊啊”
嘭的一声！马鉴远的身体被狠狠甩向屋内方桌，后腰在方桌尖角猛地一撞，整个人打了个滚仰面摔在地上。
“啊！”
姓马的酒意被生生摔醒了大半，捂着后腰破口大骂：“杨氏！本公子娶你是你的福分，撒野撒到我头上来了？！！！”
他大喊大叫的声音只回荡在这一方区域之间，震得秦九矜的脑子阵阵发晕，他知道，女鬼设了屏障，外面是听不见的。
不要
秦九矜的意识在拼命挣扎，不要再继续了！
可他的手依旧不受控制，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凤冠，翡翠发钗、血玉点缀、灿金流苏散落一地，流云发髻猛然炸开，乌黑发丝无风自动，遮住了半张脸。
他犹如鬼魂闪至马鉴远身前，苍白双手在马鉴远头顶一扣！
不要！
刺啦一声！并不长的指甲在马鉴远太阳穴处往下一划，那力度竟生生深入皮肉，半张脸瞬间血流如注。
那是秦九矜自己的手，血液裹在手指上，触感清晰极了。
“啊啊啊啊！！”马鉴远在地上打起了滚，“你到底是谁？你是谁！！！”
不不是我秦九矜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一颗心抖得怎么也止不住，不是我！
“痛吗？”女子声音越发尖利，“你也知道痛吗！你害得仰哥哥声名尽毁冤死狱中时、将我碎尸万段时可知会如此痛？还不够！远远不够！！”
秦九矜看见马鉴远在拼了命地往门口爬，马鉴远突然向发了疯一样地往地上撞，他掰下烛台上的蜡烛往舌头上烫，他扯下了床边的帷幔裹在了脖子上！
不要不要！
秦九矜坐在床边，嗓子里不属于他的声音在癫狂着发笑。
“马家！方家！陈家！我要你们统统不得好死！！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错了！是我的错！！”马鉴远被自己勒得眼珠子爆出，他一只手仍扯着床幔，另一只手发着抖伸向自己的脸。
噗嗤——
一根手指转入眼眶当中，眼球当即被挖出半个！他绝望的哭嚎布满整个房间：“学生知错！师母师母饶命！！！”
在这样的大笑和大哭之间不知又过了多久，秦九矜的意识像是被谁紧紧拧着，被迫清醒着感受全部的疯狂。
他感觉到双眼下似乎在流出黏糊糊的血泪，但他分别不出那是自己的泪，还是附在他身上的女鬼的。
直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响动。
咚——咚——咚——
敲门声。
他的耳旁清晰映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这样的情境下，那声音显得温和极了：“悦儿，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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