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谈

　　这山水秋光城是整片荆州大地上的第二大名城，市井无数，楼阁屋肆鳞次栉比，即使是到了深夜也比一般的城镇要热闹许多。
问鼎阁在城北，离南城门较远，萧老阁主带领众人回来的时候已是薄暮，家人早已备好饭，众人吃了一通。
萧老阁主命令家丁点起灯笼，不一会儿整个问鼎阁灯火辉煌，一片通明，将夜色驱逐殆尽。
萧老阁主今日特别高兴，在交心堂和众人聊了些闲话，忽地想起什么，便叫众人散去，只喝住冷干戈一人，道：“干戈，你留下，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是，阁主。”冷干戈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看着众人走尽，老阁主才起身，道：“走，我们去碧秋楼看看瑶儿。”说着便迈开了步子。
萧老阁主虽然年纪已过半百，但是却精神矍铄，体力充沛，走起路来铿锵有力，少时到了玉柳街，两边是瘦骨嶙峋的老柳树，柳丝下垂，纤细婀娜。
街道上每隔五米便挂着一个灯笼，红里泛黄的光芒拖得两个人的影子老长老长。
忽而，老阁主道：“干戈，你到我们问鼎阁已经几年了。”
“三年。”冷干戈迅速地答道。
“这三年在我们问鼎阁还住得惯吗？”萧老阁主似乎十分关切地问道。
感觉到话中有蹊跷，冷干戈一针见血地道：“老阁主有什么事就请直接说吧，属下就是上天入地也一定办到。”
萧老阁主笑着道：“干戈，刺史来提亲的事你也知道了，瑶儿这孩子一向任性妄为，我怕她这几天出什么乱子，所以想找个人保护她。我思来想去，整个问鼎阁就你办事最得力，故而我命令你这几天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姐，不得有半点儿差池。”
“是，老阁主请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小姐的安全。”
萧老阁主点点头，笑了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碧秋楼下，楼上灯火如昼，照出这座楼阁清雅秀致的装点。
很显然，楼上的人还没有入睡。
袅袅琴音传了出来，优雅闲淡，清朗孤洁，细细听来，如空谷流水，高山花开，令人心旷神怡，就连远处的燕雀听到这明快的琴音也不禁飞了过来，落在楼畔，跟随着琴声欢呼雀跃。
“瑶儿这孩子，这么晚了，还这么好的兴致。”萧老阁主听到琴声，微微笑着道。
随即领着冷干戈上了楼阁，阁上芬芳四溢，烛火通红，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到了小姐住的“天弦屋”，老阁主驻了驻足，伸出手来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琴声戛然而止。
“戈，是你么？”少女欣喜的声音如银铃般响了起来。
“瑶儿，是我。”萧老阁主在门外满是温和地道。
楼外翔集的燕雀突然展翅飞走了，“扑啦啦”的挥翅声响成一片。
“爹。”少女欣喜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惊愕，道，“这么晚了，爹找我什么事呢。”说着，便走了过去，打开素净清香的木门。
门开了，一位笑容和蔼的老人站在门外，满是慈爱地看着自己，碧瑶道：“爹，快进来吧。”
萧老阁主走了进来，碧瑶关门的时候看见握着剑守在门外的冷干戈的背影，那样魁梧伟岸，只是身形中显出几分单薄寂寞。她抿了抿嘴唇，多看了几眼，然后关上了门，走到了爹爹的身旁。但是又忍不住朝门外看了看，隔着纸窗，可以看见外面那一道颀长的身影。
萧老阁主看了看室中的陈设，虽不是十分的豪华，却干净优雅，十分怡人，壁上的书画精巧细致，极尽笔墨之能事。
老阁主看了十分满意，道：“瑶儿的翰墨功夫是日渐精进，已经快自成一家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碧瑶却有些不以为然，瞅了瞅案上的瑶琴，道：“爹，其实呢，我最喜欢的就是弹琴了，琴音优雅朴素，能抒发人的心志，表达人的感情，更可以与自然融合，与万物为一。就像那《高山流水》之曲，只可惜世上并没有人能够听得懂琴音中所蕴含的意思，正所谓知音难觅嘛。”碧瑶说到此处，竟有一种扼腕叹息之感。
萧老阁主一向为江湖中的事务操劳不断，自然是无法了解到女儿的这番领悟的，但是听女儿说得句句在理，怕在琴艺上的造诣也不小，便不禁感到欣喜，道：“瑶儿真是好意境，爹真为你感到高兴。”
听到父亲的夸奖，少女喜得两靥生花，道：“爹，其实呢，对于琴，一般人都囿于曲谱指法之上，而现在我觉得这琴呐，必须要用心去弹，我已经领悟到了‘天弦’这一境界，所以才把这间屋子改名为天弦屋的。”少女明眸善睐，对于自己最近的感悟颇为得意，眉宇间横溢着数不清的喜悦。
萧老阁主虽不懂琴，但听到女儿谈起，说得又很起劲儿，为了使女儿增加一点儿成就感，便笑着问道：“瑶儿，你却说说什么叫天弦。”
似乎早已猜到爹爹会这么问，所以少女也早已准备好了答案，脱口就道：“所谓的天弦，就是留心于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领悟它们的真谛，再将自己所悟灌输到琴音之中，做到与万物融而为一。就像刚才我谈的那曲《空谷灵泉》，鸟儿们至情至性，听懂了琴音中所描绘的画面，便从四处飞了过来，欣赏这天籁之声。”
萧老阁主一听此语，顿时豁然开朗，道：“我就觉得奇怪，大晚上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飞鸟聚集在这碧秋楼上。原来是瑶儿的琴音招来的，瑶儿真是了不起。”
碧瑶少女心性，听到赞赏，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父女两聊了许久，忽而，萧老阁主道：“瑶儿，你今年多少岁了？”
碧瑶想也没想，随口答道：“女儿今年才及笄，还有一个月便二八了。”话才出口，碧瑶便发现爹爹的问话中藏有玄机，随即又好奇地问道：“爹，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老阁主靠近了女儿一些，慈爱地把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道：“一展眼，我们家瑶儿都长大了，爹爹真是舍不得你呢。”
碧瑶觉得这话不对劲儿，惊讶地问道：“爹说的是什么话，难道爹要赶我走不成？”
萧老阁主面上显得有些不舍，道：“女儿大了，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
碧瑶听到这话，面上一红，随即撒着娇道：“嗯？爹怎么这么说话，女儿谁也不嫁，女儿永远留下来照顾爹。”
萧老阁主道：“那怎么行，爹已经为你说成了一门婚事，保准瑶儿你满意。”
碧瑶滞了滞，情不自禁地看了看门外的那道背影，脸上已经害羞得火辣辣的，忸怩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道：“爹？”
萧老阁主舒了口气，满面都是笑容，道：“瑶儿，我就把事情告诉你吧。今天易大刺史替他儿子来我们问鼎阁提亲，易家是官宦之家，易公子又是一表人才，所以爹已经一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说到这儿，碧瑶面色大变，这样的消息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绝美的面容上深深地皱起了几道皱纹，当机立断地道：“爹，你怎么能将女儿的婚姻大事这么草率地就答应了呢，那些当官的搜刮民脂民膏，没一个好东西。”
听到女儿决绝的回答，萧老阁主的笑容僵了一瞬，但随即又涣然冰释，道：“瑶儿，难得人家易家看得起我们，这样的好门户打着灯笼都难找，别人想攀都攀不上呢。这门婚事爹是很看好的，爹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不懂得富贵权势的利害，爹是看着你长大的，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女儿绝对不愿意，绝对不愿意，请爹收回成命吧。”倔强的唇廓显现出异常的坚韧，之前还绝艳如牡丹的俏面此刻看起来狰狞得有些可怕。
“胡闹，你以为……”萧老阁主原本和蔼的神色也在碧瑶的一声反对中变得怒意勃勃，怫然地看着面前一副死都不愿意的样子的女儿。
老阁主似乎是很了解这个女儿，知道她不愿意的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愿意，这样下去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把父女关系弄僵，适得其反。
老阁主骤然移去面上的阴云，脸上笑意再生，依旧慈和地道：“瑶儿，你现在还小，有很多事你还不明白，爹的一片心意，我相信以后你会懂的。好了，瑶儿，时间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明天给爹一个答复。”
“我给的答复永远都是一样，我不愿意。”碧瑶由于生气，看也不看已经站起身来的爹一眼，气呼呼地坐在桌子旁，手掌紧紧攥住桌布，鼻孔被涨得很大。
萧老阁主看了看女儿，没说什么，打开门就出去了，临走前，吩咐了冷干戈一句：“好好保护小姐。”
“是，阁主。”
碧瑶看了看烛台上的烛火，在风中被吹得左右摇摆，碧瑶忽然觉得它们就跟自己一样，身不由己，随风飘摆，尽管自己身为问鼎阁的大小姐。
碧瑶趴在桌子上，柔若无骨的嫩手使劲儿地捶了几下桌子。
等眼睛移开手臂的时候，绿色的衣袖已经被浸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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