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凯文清醒过来时,飞机已经撤走了。方才一颗炸弹的落点离他太近,冲击波瞬间把他震得昏死过去。鲜血从耳鼻汩汩涌出,空气里弥漫着烈性炸药的恶臭。凯文咳嗽了两声,推开压在身上的遗体,艰难的爬起来。山头已被夷平,泥土被火药熏得焦黑,到处是碎石和断肢残骸。
“还有人活着吗?”他吼道。
无人回答,山头静得如同坟墓。一名战士倒在附近,头颅被炸得粉碎。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土堆突然动了动,凯文大喜过望,连忙把莱特从土堆里挖了出来。莱特满脸是血,背上血肉模糊,但身体仍然在痉挛。
凯文撕下衬衫,紧紧绑住他的伤口,艰难的把莱特架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菲尔德守在城门口,探路的小队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天,没有一个人回来。他踮着脚,焦急的望着城外,晨光微熹,一个身影正蹒跚朝城中走来。
菲尔德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连忙跑过去,凯文终于支撑不住,当场倒了下去。
“哥哥!”
菲尔德抱起莱特,抖着手去摸他的鼻息,吓得脸色煞白。凯文疲惫的说:“他还活着,快叫医生吧。”
他背着重伤员走了几十英里的山路,早已精疲力竭。立刻有人来把莱特抬进屋里抢救,人们聚过来问东问西。当众人得知不仅没有路,探路小队还全军覆没,都陷入了沉默。
一个和气的军人把凯文带到一间小屋休息,凯文谢绝了让医生来治伤。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弹壳愈合后便嵌进了血肉里。凯文咬牙割开伤口,用镊子把弹壳和碎石子拔出来,放在托盘里。做好这一切,他的额上已布满冷汗。凯文重新躺下,不顾满身脏污,好好睡了一觉。
他醒来时天色已晚,凯文来到地窖,他带回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人人神色呆滞绝望。他在人群中发现了菲尔德,疾步走过去:“莱特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有伤到内脏,但失血过多,要好好休息。”
莱特躺在草席上,身上凌乱的缠着绷带,脸色惨白。菲尔德揉了揉眼睛,小声说:“凯文哥哥,谢谢你。”
“没事。”凯文在身边坐下,“这小子究竟怎么了?我记得他过去没这么暴躁。”
“霍华德将军阵亡后,哥哥为了报仇,刺杀了敌军总司令。”菲尔德轻声说,“军部本来要处决哥哥,但妈妈代他被处死了。”
凯文的身躯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菲尔德垂下了眼帘,艰难的说:“下令处决她的是……”
“赫德少将?”
菲尔德没有出声。莱特在昏迷中眉心紧锁,不断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呓语。凯文重重的叹了口气:“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凯文摸了摸他的头,“你真是个好孩子,比你哥哥讨人喜欢多了。”
“哥哥过去不是这样。妈妈去世后,他就有点不正常了。他恨自己,只是在迁怒你,我代他向你道歉了。”
菲尔德膝行过来,朝凯文深鞠了一躬,凯文连忙扶起他:“没事,你太客气了。”
莱特发着高焼,凯文借了块棉帕,蘸了酒精轻轻擦拭他的脸。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跟艾琳来图兰作客,莱特当时才六岁,野的无法无天,领了一群孩子掏鸟蛋,下河捞鱼,拿着网兜爬树捉金龟子,滚了满身泥浆回家,被塞拉一顿臭骂。
凯文很少回忆过去,过往与现实的对比太过残酷,他不想让自己痛苦。但在这间酒窖改造的临时医院里,他仿佛又回到了蝉鸣的夏天,叶片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孩子们举着一片荷叶遮挡烈日,欢笑着跑过山间小路。
“好好看着他,我出去走走。”他拍拍菲尔德的头,菲尔德乖巧的点了点头。凯文走出酒窖,仰首望着夜空。夜空晴朗得一片云都没有,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凯文叹了口气,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是兰斯交给他的遗书,他一直贴身收着。凯文轻轻摩挲着信封,眼中满是温柔的波光。
他亲吻了一下信封,抬头望着头顶的星河。
星河横卧在夜空中,明晃晃的一片,发出雾一样的晕彩。兰斯抱膝坐在帐篷前,城区断水已经六天了,人们所受的煎熬时刻刺痛着他的心。他不眠不休的工作着,试图往自己忘记这一切。
过去两人形影不离,兰斯经常嫌凯文啰嗦。但凯文才离开不到一周,兰斯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伸手摸到怀中的信封,感到一阵暖意。
帐帘被掀开了,萨拉端着一个盘子,在兰斯身旁坐下:“多少吃点东西吧。”
“没胃口。”
“心理作用。”萨拉说,“体检已经结束了,联盟一共申请了三千个签证,这两天基金会资助的船只会来接健康的难民离开。”
“城里的人呢?”
“在找到传染病的治疗方法前,没有国家会接纳病患。”
兰斯一动不动的望着黑暗的城市,猜测那里是否已经变成一座死城。“队长,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我的父亲就是警察,是一言一行按照警察守则来的人,我一直被寄予厚望。”萨拉点了一支烟,递给兰斯,兰斯摇了摇头。他深深抽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圈。“高中毕业后我本来想当一名工程师,但学费太高,只好去了警校。因为一旦被录取,警校会免去学费并提供食宿。”
“你喜欢这个职业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这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他轻轻掸了下烟灰,一缕猩红在夜空中飘扬。“其实理由并不重要。一旦穿上这身警服,就脱不下来了。人们信任你,只因为你胸前的警徽。”
他用力拍了拍兰斯的肩膀,“你会为此失去很多东西。但只要你问心无愧,就无须感到恐惧,特警部队的英魂会永远守护你。”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令兰斯感到很温暖。尽管相处的时日不长,他很喜欢萨拉。萨拉就像一位严厉的兄长,沉稳可靠,堪称整个团队的精神支柱。
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从帐篷里跑了出来。萨拉把女孩抱到膝上坐着,拿着一支小风车逗她玩。帐篷外点着火把,男人刚毅的面庞在火光下柔和了许多。
在兰斯的职业生涯中,他一直对某件事感到不解。许多警察都有柔软的一面,喜欢小孩子和动物,自愿做义工,把大半财产捐给慈善机构。兰斯曾以为是赎罪,但许多年后,他自己成了这样的人,终于明白了萨拉的话。
他不相信正义,但他相信每条生命都值得珍惜。
两天后,一支新的特警小队赶到了库玛市。兰斯本以为他们是来运送物资,但队长一赶到就把萨拉叫出来,躲进帐篷里商议了很久。就在兰斯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帐中突然传来萨拉的怒吼:“不可能!”
“军部正向联盟高层施压,认为我们违背了联盟中立的宗旨。等这一船难民送走,飞机就会来接我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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