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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吉尔伯特的瞳孔骤然紧缩。莱特说:“你不是说,在你眼中只有自己的命最重要吗?但我认为你已经变了,为我而死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

  “真是……蠢话。”热潮涌上了眼角,吉尔伯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挤出一句完整的回答。莱特笑了:“你这个聪明人还怕输不起吗?”

  “如果输了,你打算怎么办?”吉尔伯特问道。莱特小混混似的搔了搔头皮:“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好好治病。”

  尽管两人都清楚他可能活不到明天,但这一晚,他睡得好极了。没有血肉横飞的战场,没有妹妹哭泣的脸和爆炸的火光。他梦到很早以前,母亲带着他们去树林里摘浆果。果子把每个人的衣兜里塞得满满当当,厨房里架起大锅,果酱在里面慢慢融化,再加入饴糖,酸甜扑鼻。

  回忆的画面慢慢远去,他仰面躺在大海中,赤身如婴儿。天和海都是纯粹的湛蓝,温暖的海潮漫过四肢百骸,耳畔传来浪花轻柔的呓语。他闭着眼睛,犹如置身母亲的子宫中,慢慢睡熟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当吉尔伯特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金色的阳光像手指一样抚过铺着茅草的屋顶,充满了翠绿的山谷。窗户上仍有雨水干了的印记,野草在晨风中摆动,晶莹的水珠挂在叶片下,仿佛水晶坠子。他迟钝的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孩子,你醒了吗?”

  一个陌生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穿着白大褂,眉目温和。吉尔伯特茫然的望着掌心:“为什么我还活着?”

  “你的朋友得了病,自己痊愈了。他的血清能抑制虫卵的繁殖,我抽了他的血,提纯了一些血清注射给你。”

  吉尔伯特愣住了,才发现莱特就睡在身旁的病床上,脸色比他还糟糕,嘴唇结了霜一样惨白。

  他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他……抽了多少血?”

  “一公升。”

  吉尔伯特一阵眩晕,仿佛被电打了似的弹起来,浑身发冷。克莱恩俯下身,检查着莱特的脉搏:“他自己身体还没恢复,抽了四百毫升就昏厥过去了。你不一定能活下来,这是个赌博,输了你们都会死,但他昏迷中都紧紧拉着我的手,求我救你。”

  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莱特的额头,语气温和:“你叫吉尔伯特吧?你有个很好的朋友啊。”

  吉尔伯特哭了。他紧紧捂住嘴,泪水大颗大颗落在洁白的被面上。“不值得啊。”他哽咽道,“为了我这种人,真的不值得。”

  “值不值不由你来判断。”克莱恩的语气严厉起来,“既然他牺牲性命来救你,你的命就不止是你自己的了。”

  “他会死吗?”

  “不知道。”

  吉尔伯特一言不发。克莱恩还有事要忙,很快离开了病房。他撑着手肘坐起来,走到莱特床前。由于失血性休克,他的皮肤苍白冰冷,神色异常憔悴。吉尔伯特半跪下来,轻轻握住莱特的手,把掌心贴在自己脸上。

  “我答应你。”他低声说,“这条命是你的了。回来吧,莱特。”

  整整过了三天,莱特才恢复意识,却元气大伤。他一得知自己的血救活了吉尔伯特,就立刻要求克莱恩抽血救人,被医生严厉的拒绝了。

  “你以为自己是个血库吗?”克莱恩斥道,“刚捐了一公升全血,你至少要几个月才能恢复。”

  “我怎么等的了!”莱特急忙叫道,“我还有好多朋友躺在医院里,只要能救人,不管血还是心脏,请尽管拿去吧!”

  “不可能。你这孩子,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呢?”

  卢恩本来忙着处理传染病的事,听说此事又惊又怒,立刻赶回家中,不顾塞拉的劝阻,解下皮带把莱特狠狠抽了一顿。

  “冷静一点!莱特才醒过来,你要打死儿子吗?”塞拉拼命抱住他的腰,卢恩的眼圈都红了,“就是要打死他!不孝的东西,父母给你的命就是用来这么糟蹋的?”

  “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吗?”莱特不甘示弱,冲父亲大吼道。卢恩气得浑身发抖:“对!你才是我儿子,只要你活着,别人的命关我什么事!”

  “你太自私了!”

  “为人父母,我凭什么不能自私了?都怪霍华德,把你教得只会逞英雄!”卢恩把皮带一扔,坐在沙发上重重喘着气,对塞拉说:“把他给我绑了,再敢出门一步,我非得剥了他的皮!”

  为了躲避疫情,大量病人从疫区涌入东部,传染病迅速蔓延至全国。图兰政府终于决定封城,关闭了进出境通道,但为时已晚。死亡病例节节攀升,恐慌全面爆发。由于病人不顾一切的逃离图兰,涌入邻近的坎特伯雷王国,两国关系急剧恶化。独立运动时的旧怨被重新提上台面,舆论不断高涨,要求图兰政府控制好自己的病人,否则军部将以武力加以干涉。

  就在内外交困之际,一个谣言悄悄在图兰流传开来,认为这场病源自北方,被移民带到了岛上。西蒙尼等人原本对谣言嗤之以鼻,但某天清晨,图兰的十家媒体突然公布了一卷录像带,录像带来自吉尔伯特的故乡埃格村,证实了这个谣言。

  录像带一经公布,立刻掀起轩然大波。沉寂已久的排外浪潮席卷全国,伊萨克政府却有意无意纵容这一谣言,意图将政府不作为的责任推到北方裔身上。一个名叫圣月革命军的极端教义组织迅速传遍全国,号称传染病是太阳神的惩罚,因为北方裔污染了图兰人作为太阳神后裔的血统。在极度的恐慌中,许多人丧失了理智,将屠刀对准了邻居。各大城市相继爆发流血冲突,数百人在骚乱中遇难。

  5月1日凌晨,人们开始在露天剧场聚集。许多图兰人关闭了商店,在门上刷上圣月革命军的符号。人们有节奏的喊着口号,挥舞着丛林般的木棒和铁棍,一个倒霉的记者正好路过,被人群打了个半死。警察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好像人群在参加一场嘉年华游行。

  意识到警察的纵容,暴徒们蜂拥进移民居住的社区,砸碎玻璃,闯进商铺,挥舞着铁棍攻击店主,从货架上抢走能带走的所有财物,警察甚至帮忙开枪打碎门锁,用装甲车撞开了一家餐馆。惊慌的人们四处寻找藏身之处,却被一个个拽出来拳打脚踢,暴徒用铁棍砸碎老人的头颅,强奸少女,从母亲手中夺走婴儿摔死,镶着铁钉的皮靴撕裂了人们的脸。

  将整个社区洗劫一空后,暴徒们点燃了商铺。烈焰腾空而起,海上吹来劲风,火势横扫拥挤的街道,人们被火焼的四处逃窜,空气里充斥着木头的爆裂声和不详的烟柱,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一天以后,前往库玛市的一辆公交车遭到劫持,车上乘客全部遇难。没过多久,又有三名北方裔在去医院的路上被暴徒活活打死。菲尔德某天恐惧的跑回家,满脸鲜血,暴徒们把他堵在一条巷子里殴打。菲尔德拔出小刀,刺伤了其中一个人逃走了,回到家后依然惊恐万状,在塞拉的安慰下才好过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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