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7
江小鹿做事向来随心所欲。
他想消失便会立刻从你眼前消失,倘若他不想出来,你便一时半会儿都看不见他的影子。
等夜色渐深,破旧木桌上的烛火飘摇,江小鹿还是没有回来。
盛清和敛下眉目,轻轻用羽毛掸子扫去床板上落下的灰尘。
要是能想个办法,将他永远困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就像手臂,或者肋骨,永远地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再不分离。
他换上寝衣,闭眸躺在床上,却没有多少睡意。
窗外山风渐起,像谁在低声呜咽,桌上艰难燃烧的烛光陡然熄灭,瘆人的凉意在木头上冻出白霜,从门口的缝隙一路蔓延向床。
一双冰凉浮肿的手突然搂住盛清和的腰身,女人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侧,带来腐臭的气息,“嘻,好俊俏的少年郎呀。”
盛清和眼也不睁,从枕头下摸出匕首,反手刺向身后。
那股瘆人的凉意瞬间消散,又很快在他侧前方凝聚成形。
女鬼身形肿胀,身体上都是虫蚁啃咬而出的狰狞伤口,本来姣好的面容腐烂了大半,只剩一只完整的眼球悬挂在鼻梁旁边。她吃痛地捂住手臂,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能伤到我?”
盛清和坐起身,将匕首横在自己身前,不言不语。
“是你的匕首吗?”那只悬挂的眼球滴溜溜一转,又忙不迭否认道,“不,不对。是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煞气?”
浓郁到甚至可以弄伤厉鬼!
盛清和抚摸着匕首冰冷的刃,慢慢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女鬼垂涎地看着他,这煞气虽然浓郁,但却被隐隐压制着,如果她全力一搏,未必不能将他整个人囫囵吞下去。
这么多的煞气,要是全部能为她所用,她的修为瞬间就能涨高一大截!
况且这间客栈本来就是间鬼客栈,要怪只能怪他误入了这里,现在天时地利全被她占据,没道理不放手一搏。
“少年郎,别这么凶呀。”她掩唇娇笑,十指的指甲暴涨,黑洞洞的眼眶和悬挂的眼球上流下血泪。她向盛清和扑了上来,尖利的指甲和锋利的匕首相撞摩擦,在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许是午夜浓郁的阴气助长了她的实力,匕首竟硬生生被她逼到了盛清和的咽喉之处。
盛清和皱眉,反转手腕的同时身形后撤,借着巧劲翻身站到了房间中央。女鬼的身影在原处消散,几乎眨眼之间又在他面前凝聚成形。
“少年郎。”她冰冷的手几乎抚上他的面颊,身上腐臭的气味突然变得甜腻,饱满的红唇凑上来,眉眼弯弯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那张脸变成了江小鹿的脸。
盛清和怔忪了一下。
下一秒,女鬼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幻术破灭,身体发出咔吱咔吱的恐怖声响,扭动的魂体犹如被无形烈火点燃,很快就化成了一滩灰烬。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江小鹿怒气冲冲地穿墙进来,还气不过地在那滩灰烬上踩了几脚。骂过之后,他仍觉得生气,转身一巴掌打在盛清和脸上,原本艳丽的脸在逼人的怒火下更加夺目。
“你站在那干什么呢?”他阴恻恻地说:”等她扑上来把你的骨头嚼碎吗?“
8
艳鬼下手从来不知轻重,刚才和女鬼纠缠中受的所有伤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下来的疼。
沉默少顷,盛清和缓缓转回脸,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江小鹿,她顶着的是一张你的脸。”
江小鹿怔愣了一下,明白了盛清和是什么意思,顿时喜上眉梢。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喜怒无常的艳鬼眉目又阴沉下来,凑上前恨恨地咬了一口盛清和的嘴唇。
“你连我和她都分辨不出来吗?”
盛清和似笑非笑,“我只是个凡人,如何能看破鬼怪的幻术?”
“狡辩。”江小鹿细白的手指顶着他的鼻尖,“你同我睡了那么多次,身体里早沾上了我的阴气,一般的小鬼根本不敢动你。”
盛清和道:“你莫诓我,鬼神之书我虽然看的不多,但也知道刚才那只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寻常小鬼。”
这话说的倒不假。那女鬼至少有五十年的修为,不知道平日里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可惜今天算是阴沟里翻了船,莫名其妙死在了这么一间深山老林的破客栈里。
江小鹿强词夺理失败,还没等他想出如何反驳,那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就被盛清和抓住,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残烛如豆,盛清和声音微哑,“劳烦艳鬼大人再多给小人渡一点阴气,这样日后再遇到这类鬼怪,我心里也能多几分底气。”
江小鹿向来耳根子软,最见不得盛清和这般带着一点委屈和讨好的邀请姿态。他刚要答应,就听见纸糊的窗外风声陡然加大,仅以薄薄木板相隔的隔壁房间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孩啼。
江小鹿神情中多了几分不耐烦,他伸手抱住盛清和的脖子,整个身体缩到盛清和怀里,头靠着对方的胸膛,听着那里面一下一下属于活人的心跳,闷闷地说:“今天没心情。”
盛清和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太吵了。”江小鹿说。
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眼仁要比平时大上一圈,色泽也要更浅,像是被一层薄薄的灰膜遮住了瞳仁。
盛清和凝神细听,片刻后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艳鬼幽幽地看着他,忽然抬起上半身凑到盛清和面前吻住他的嘴唇。两人额头相抵,唇齿相依间一口阴气被渡了过去。
霎那间,夜半寂静的深山客栈被揭去了虚伪的假面,哭嚎声、哀痛声、叫骂声此起彼伏。窗外阴风呼啸,像是女人断断续续地呜咽,让人从骨缝中渗出寒意。这里是这一方鬼怪歇息的驿站,是人世间为数不多的浑浊地带。这里不受神明的管辖,因此鬼怪们可以在这里纵情地享乐杀戮。
楼上传来重物拖行的声音。
“那是一只断头鬼,生前是一名刽子手,后来因为妻子背叛,他一怒之下砍掉了奸夫的脑袋。人赃并获下,他被当场缉拿归案,第二天就上了刑场,死在了他生前最爱用的那柄铡刀之下。”艳鬼说:“他生前杀孽太重,变成鬼之后煞气浓郁,寻常鬼怪都不敢招惹他,他最爱做的就是提着他的铡刀寻找自己的头。”
隔壁的女人在痛苦□□,喘息的间隙隐约听见婴儿细弱的哭叫。
“这只生前本来是本本分分的一个妇人,贤良淑德、操持家务。可惜遇人不淑,丈夫在她孕期时非要抬外室进门。办酒那天她刚好生产,喜事的奏乐声盖住了哀嚎,她连着肚子里的胎儿生生痛死在了床上。“艳鬼说:”她本来有机会投个好胎的,只可惜死后怨气难消,头七那天亲手剥了那一对新人的皮,从此再不能入轮回。“
这间客栈里,住的全都是这样的厉鬼冤魂。
活人本不该进入这里,进到这里的活人也没有机会再出去。
盛清和是最近几百年里唯一一个闯进这里的活人,从他踏进这间客栈那一刻起,所有鬼怪的眼睛就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垂涎的、贪婪的、饱含恶意的。
那只女鬼不过是他们用来试探的棋子,见江小鹿只用一招就解决了她后,其他鬼魂心里多多少少都多了几分忌惮,起码后半夜不会有鬼再来招惹他们。
艳鬼向来以姿容妩媚著称,然而当江小鹿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那种轻佻的艳丽从他的脸上褪去,神情中竟奇异地透着一种肃穆的悲悯。这种悲悯与他自身的气质也毫不矛盾,好像这才应该是他的本来面目。
盛清和凝望他片刻,伸手抚去他眉心间的褶皱。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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