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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红花令


江衡拿着手帕查看了好一会儿,方道:“奇怪,正常人拿到这样一张图,会将其当作迷宫,去穷尽所有路径,甚至去计算每个出口连接了多少条路?你刚刚说的时候,我就有些疑心,现在一看这图,更觉不可思议。”

        江韫拿回手帕,凝视机关图,手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哥哥说得不错,这是邑国特有的迷宫机关,江韫在幼时学了皮毛,拿到图自然而然就想到走迷宫找出口,见出口不明,便以为图不完整,机关不可破。在彭侍卫的提示下,她才想到“留人一条生路”的规矩。

        回想起来,彭侍卫尝试得坚决果断,没有一丝犹疑,正常人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机关,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吗?但彭侍卫又如何识得这个机关?他也与邑国有关系吗?他是故意选择了错误的路径阻我离开地宫吗?我当真是被骗了吗?

        江韫虽与彭侍卫相识不久,却着实对他生出了几分信任,即便是怀疑他包庇陆侍卫,也觉得此人有情有义。如今看来,自己多半是遭了算计,江韫只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江韫咬牙道:“他是萧陵的人吗?”

        “你们在说谁?”父亲的声音从密室的入口传来。江衡和江韫太过专注,竟都没有注意到。两人闻言,赶忙起身向父亲请安。

        江韫答道:“父亲,我们在说彭侍卫。”

        镇国公道:“他不是萧陵的人。彭侍卫若有背后势力,这股势力必定不是宁国公府;若是没有,他也难得萧陵重用。”

        “可父亲你看,”江韫把手帕打开,展示在镇国公眼前,说道:“如此复杂的机关图,如果不了解邑国机关,怎可能花上许多时间,把它当成迷宫来尝试所有道路?当时,他一口便能说出从入口到不同出口有多少条道路,而这的确是邑国迷宫机关图的破解思路。他若知晓邑国机关,刻意选择错误道路,难道不是在帮助萧陵阻止我离开地宫吗?”

        镇国公接过机关图,示意江衡将今日得知之事讲述一遍。昨日,父子二人对案情已有探讨,江衡只简明扼要地做了些补充,又说明了他与江韫的探讨结果。

        镇国公一边听,一边查看机关图。直到江衡讲完,镇国公才淡然地将手帕交还给江韫,对她说道:“彭侍卫就在府中,何必瞎猜,直接问他便是。彭侍卫擅长破案,你不妨借助他之力,只是留个心眼,别让他在你背后耍花招。”

        没等江韫回答,江衡急道:“父亲,这样做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彭侍卫最初崭露头角之时,就已然引得镇国公的注意;后来,彭侍卫当街破案之后,镇国公便安排江衡调查此人。江衡什么都没能查到,自然对彭侍卫十分顾忌,镇国公却不以为然。

        镇国公道:“如今彭侍卫在我们手上,若做不成朋友,便是敌人了。江韫对他已有防备,为父相信江韫,不会被他轻易欺骗。”

        “可是父亲,彭侍卫聪明绝顶、底细不明、目的不明,要不让他先跟随我,江韫毕竟……”江衡还想再说,却被镇国公打断:“为父自有道理,你不必再说。”

        镇国公行事一向不多做解释,但往往能有出乎意料的好结果,身边之人早已习惯如此。

        江韫见父亲如此淡定,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冷静下来。江韫意识到,她对彭侍卫虽有万般疑虑,但毕竟只是凭空揣测,若是轻下结论,冤枉了彭侍卫,又当如何?以彭侍卫的才能,他本不该落得如此境地,对彭侍卫同情与信任的小火苗,仍在她心底燃着。

        江韫应下父亲,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叠起,看着上面发黑的血迹,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难受。江韫猛然想起自己一早便去寻找父亲的原因,立马将手帕塞入怀中,拱手问道:“请问父亲是否知晓‘太平湾’?”

        镇国公看着江韫,说道:“为何有此一问?”

        江韫答道:“小雪说她有个恩人嫁到了汉中城外的太平湾,我想着帮她寻找一下。但我又听闻有个以‘太平’为名的村子在十多年前毁掉了。我想着父亲当时可能在汉中,或许知晓也不一定。”江韫对小雪的身份起疑,却又不愿意让父兄知晓,便半真半假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江衡忙道:“妹妹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去查,到时候好好安置便是。”

        江韫摇了摇头,看着父亲,双眼泛红,再次问道:“请问父亲是否知晓‘太平湾’?”

        镇国公沉默片刻,道:“是有个叫太平湾的村子,毁了快十三年了。”

        “是发生了什么?”江韫问道。

        “此村全体村民被屠杀,怀疑是蜀军残余所为。”

        “此事父亲可曾派人查过详情?”

        “查过,此村庄位于山谷之中,与外界往来不便。此事被发现之时,尸体被河水冲走了大半,村子空无一人,唯一的线索是村中有蜀军的盔甲武器。不过,县里或许还留有村民名册,案件了结之后,可以让江衡查查。”

        “是。”江韫明白,大案当前,小雪的事不能急于一时。

        镇国公道:“我有三件事要说,第一件,皇上今早将萧陵革职下狱,交由刑部查办。”

        江衡惊道:“怎会如此?”

        镇国公不动声色,道:“定了两桩罪,第一桩,在懿寿宫袭击江韫,致使江韫容貌受损,证据确凿。”

        江韫道:“萧陵袭击我,分明是皇上授意,要试探我的功夫。皇上当时没有任何要惩罚萧陵的意思,如今我装病扮弱之事已暴露无遗,皇上不治我欺君之罪,反而惩罚了萧陵?”

        镇国公并不回答,继续说道:“第二桩,萧陵联合高氏当街行刺本公,待刑部查实,两罪一并论处。”

        话音一落,密室里一片寂静,结果来得太快太好,竟有些难以置信。

        片刻之后,江衡问道:“可是有了什么证据?”

        镇国公道:“今早,兵吾卫上报了两件事,其一,那方忆安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的伤口是死了许久之后造成的;其二,长街刺杀的一名黑衣人曾与萧陵会面,被兵吾卫一副尉亲眼目睹。”

        江衡道:“竟都是兵吾卫的功劳?他们昨日还帮萧陵瞒得密不透风,今早就上报了?萧诚好歹是禁军首领,怎会连兵吾卫都压不住?”

        镇国公只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第二件事,”镇国公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牌,递给江韫,沉声道:“这是皇上暂赐给你的红花令,用以调查盗剑杀人一案,全城官员皆须配合你调查。”

        江韫狐疑地接过金牌,问道:“可有什么条件、限期之类?”

        “没有。”

        江韫翻看金牌,这金牌上一个字没有,一面刻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另一面用鲜红如火的赤玉镶嵌了一朵四瓣红花,花蕊是以细小的黑珍珠嵌入,二者皆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江韫问道:“全城官员都认得这个?”

        江衡道:“当然,五爪金龙乃是御用,更何况这红花令是姬太后当年被册封为皇后之时,先皇亲赐于她。”

        江韫下意识说道:“我不要。”说话间,她把金牌递了回去,手伸到中途,便觉不妥,只能僵在那里。

        江衡见妹妹的尴尬模样,接下金牌,一边查看,一边说道:“自从父亲返回上京,蜀国多次挑衅,意图夺取汉中,朝中让父亲返回军中的呼声越来越高,皇上一直有意让妹妹入宫为质。据我分析,皇上让妹妹调查此案的目的有三:其一,试探镇国公府对此案的态度;其二,观察你在镇国公府的地位;其三,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如今,皇上至少确认了妹妹作为人质的价值。可是赐下红花令,这也太不寻常了。毕竟入宫为质的方法很多,皇上不必当真迎娶妹妹。何况选议皇后,兹事体大,即便是皇上,也不能随意定下。”

        江衡也是第一次看见红花令,只觉此花张扬夺目,和皇后所需的懿德,似乎背道而驰。

        镇国公的目光落在江韫左脸伤疤上,伤疤已比昨日好了许多。江韫见状忙道:“父亲,我没有大碍。”

        镇国公微微皱眉道:“这几日,你出门带上面纱,别让人瞧见伤疤,等伤口好了,我们再另做一道。”

        江衡疑道:“父亲,皇上对妹妹有意,原本也不是因为容貌,即使毁容又能如何,父亲为何要如此?”

        镇国公道:“有备无患,不必多问。”

        江韫对此事并不在意,一口应下。

        镇国公沉吟片刻,道:“江韫,你既已决意查案,自然要善用资源,皇上既已赐下红花令,也没有再推脱的道理。旁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为父自会处理。”

        江韫听父亲如此说,点了点头,从哥哥手中接过金牌,也不再看,直接揣进怀里。

        “在外查案,不必守太多规矩,万事有父亲在,不会有大乱子。至于西凉王,暗访即可,别让人察觉你的意图;还有,你要切记,猜想是破案的入口,不是终点,切勿把猜想当成事实。”

        江韫点了点头。

        “另外,多带些人手,防着歹徒偷袭,如果有事,也能及时通知为父。”

        “但是父亲,我带多少人手,也阻止不了那歹徒继续在上京城行凶,不如我主动出击……”

        镇国公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歹徒定会对你下手,为父设了几处陷阱,你路过之时,不妨稍稍漏出破绽。若歹徒来攻,将其引入陷阱。万不可逞强,自行去与那歹徒硬拼。”

        江韫问道:“父亲为何认定歹徒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我?”

        镇国公道:“你是他的目标,但不一定是下一个目标。但歹徒若对其他人下手,你不能盲目追凶。”

        “难道让女儿放任歹徒行凶吗?”江韫道。

        “你既然查案,自然是要追查歹徒的同谋和藏身之所。敌人情况不明,盲目追凶乃是下下策。”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白衣人虽然隐瞒实力,但江韫若没有与他一拼之力,此人也不必多番试探。昨日的确是大意了,今日小心提放便是,即便发现自己当真不是他的对手,逃走的能力总是有的,何必退缩至此。但江韫不想违逆父亲,只是默默不语。

        镇国公道:“江韫,你去牌位面前发誓,绝不冒险行事。”

        “父亲……”江韫望向镇国公。

        “快去。”镇国公厉声道。

        江韫只得依言跪倒在牌位面前,道:“英灵在上,江韫在此发誓,此次追凶,绝不冒险行事。”江韫体谅父亲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心,但是何为“冒险”,江韫自己说了才算。

        江韫正要叩首,却见哥哥也在一旁跪下,说道:“英灵在上,请保佑江家平安顺遂。”

        两人相视不言,转头一起向先灵叩首,镇国公站在两人身后,凝望着牌位,神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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