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早市
隆昌三年，殷王欲起兵谋反，褫夺皇权，却因消息走漏，被天子卫队一举歼灭。圣上龙颜大怒，与此案有所干系者皆遭牵连，一时尸横遍野，血染皇城。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城的早市不比那晚市热闹，天色尚早，出来叫卖的人还不多，放眼望去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在街边的石阶上或坐着，或躺着。角落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成缕的头发下是浑浊不清的面目，他捏着身上的虱子，嘴中轻悠悠哼着，声音也同那面目般浑浊不清。
“北地怎禁沙日月呦……”
老汉垂着头，低声哼着，蚊吟般的哼唱轻悠悠回荡在巷中，巷口的黄狗低吠了两声，瘸着腿跑远了。
早市摆摊的人零零散散，碰了头便互相寒暄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嘈杂，人们纷纷抬起头，伸着脖子远眺。
“走快些，快点！”
远处走来几个人，领头几个是官兵打扮，骂骂咧咧扯着后面几人。那官兵手上隐约可见粗如小孩臂膀的铁链，往后看，那铁链竟是栓在了后面几人的脚上。
嘈杂声中，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越发清晰，远处走来那几人的脸也越发清晰起来，摆摊的人缩回脖颈，颔着首偷眼瞥着。
“南人偏占锦乾坤……”
老汉哼完最后一句，皱了皱鼻头噤了声，也透过粗布般的头发凝视着那一伙人。
一时间，早市静得只剩铁链擦地的声响，和窸窸窣窣的粗布摩擦声。
那一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孩童的哭啼，随后是女人着急忙慌的劝慰声，领头的官兵不耐烦，凶神恶煞地扯着铁链子催促着他们前行。
若是到了下到地府，牛头马面带人前去阴曹殿，想必也是这般光景。
脚上拴着铁链的人们默不作声，跟着官兵默默前行。他们身着粗布衣，容貌举止却异于寻常农家百姓，更多出一份淡淡的泰然。若再仔细看，不难发现这几个人背后都插着枯黄的长草。
那些官兵寻了块宽敞点的地方，叱骂着让那些人跪下，一时间跪下了几个，还有几个不跪的都被用脚踢踹着踉跄倒地，最终也跪成一片。
天色见亮，早市上的人也陆续多了。见着这头官兵押着几人在贱卖，人们的好奇之心被勾起，不自觉便围了上来。为首的官兵见着人多，清了清嗓子……
……
“诶，听说了吗，早市那在卖人，好像说是落难的萧家人。”
“萧家？那个，出了状元老爷的萧家？”
“嗐，别提，萧家不是跟那殷王走得近，殷王前阵子谋反你可知？死了好多人！出了状元当了官也就这样，那状元老爷的头现在就挂在南墙，早市那些被卖的，听说好像是些旁系。”
“看看去，看看去。”
不远处的茶楼里，散座的客人们在交头接耳，有几个公子哥本是要到楼上雅座，听着有热闹，其中一人闹着也要前去看看热闹。
“卖人，卖人，看看？”
一个公子哥怂恿着那几人一同前去，却有几人不太给他面子，摆手称无趣，便欲转身上楼。
“诶，指不定能捡着什么美女宝贝。”那公子哥长得不太周正，贼眉鼠眼薄唇，眼睛一眯，嘴角咧出一抹怪笑来。
“弋阳兄，你好生无趣，今天说好要来喝茶听曲，你怎么又惦记上女人了，自己家那么多女眷伺候着，如茵巷你也没少去，今天还要去捡什么宝贝？”
往上走的那几人中有一人笑骂他，却只见那张弋阳摆摆手说你们先上去，我去看看，于是大摇大摆走出茶楼。那几人见了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似是司空见惯，也没搭理他，径直往楼上去了。
……
太阳此时明晃晃斜挂在天上，晃得人眼前发白。
早市上，一个清瘦的少年跪在那些贱民中，背后也插着草标。那男子跪在那，似乎有些虚弱，闭着眼轻轻喘着气。
他的脸上带着灰土，若仔细端详却会发现灰土难掩其面容清秀。他细长的眉毛微微皱着，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是被耀眼的阳光晃了眼，墨睫随着喘息微微颤动。
可怜的是那薄唇，多半是久未饮水，又风吹日晒，唇瓣上已出现了细微的干裂，隐约可见其中渗出的血丝。
此时，远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人，生的贼眉鼠眼，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可能远远瞧见了官兵的服饰，径直朝这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那人挤到人群前面，附身端详起跪在地上的女人。那些女人多是萧家之前的远房小姐或是丫鬟，生得可人，又娇生惯养，个个都像是寻常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女。虽是吃了两三日苦头，那白皙的肌肤，娇嫩的唇瓣，秀丽的眉眼，却难以被一路的风尘掩盖。
张弋阳见了心下欢喜，乐呵呵地直搓手，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眼中难掩欢喜。
“这个，这个，还有，还有这个小美人，小爷都要。”
骚动的人群静了几分，人们都看着这有钱人家的子弟从袖中掏出一小袋银两，用手掂了掂，扔给官兵。那官兵接过钱袋，打开看了一眼，喜笑颜开，嘴上直答应，弯腰去解那几人脚上的链子。女人们哭了起来，却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官兵前来解自己的镣铐，担忧未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见几个美人梨花带雨，想到自己家中又多了几个美人供自己玩弄，张弋阳的嘴直咧到耳根子。他上手去拉一个跪在地上哭着不想走的小美人，见那美人不肯走，他也不恼，伸手去捉她的臂膀，故意用手将人姑娘的衣袖拢起，露出白花花的手臂来。围观的人群中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口哨声，人们哄笑起来。张弋阳见状愈发得意，又伸手去探那姑娘的衣领，谁知手刚到领口，突然被人愤愤打开。
“放尊重些。”
那个跪在靠后的清秀少年压抑着满腔怒火，瞪着张弋阳咬牙切齿道。
张弋阳一愣，不曾料想会有人当众顶撞，寻声看去，见是一瘦弱的少年，便面露凶相，抓住那少年的衣领将他一把抓起。那少年踉跄着站了起来，不卑不亢看着他。
“你什么人，也敢管你大爷的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杀了威风，张弋阳心下不悦，咬牙发狠道。
“萧诚。”
那少年昂着头，似乎有些不屑。
煞白的日光打在少年额前的碎发，在他白皙的额前映照出错杂的影子。
少年倔强的神情上，好似被这白日照出了些许脆弱。
萧诚，那不是状元老爷那个宝贝儿子吗，据说年纪轻轻却已中了举，是少有的少年英才，可惜啊。人群议论纷纷，张弋阳听罢，侧头眯起眼，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貌似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发现这人虽是男儿身，却也长得有几分清秀顺眼。特别是那眉眼，也是少有的俊丽动人。张弋阳咂咂嘴，心下不免产生邪念。
“萧诚是吧。”
“有何贵干。”
那少年依旧神情高傲，语气不善，张弋阳听了却不再发火，脸上的笑阴险起来。
“你——小爷也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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