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表面师徒
玄参出去后眼前一白,捂着头恍惚了一会儿,再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台阶上,胳膊被横棱硌出条条红痕。
耳边莺歌燕舞,鸟鸣声声,柔风吹过,玄参拄地起身,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竟然已经到了白天么。
商陆呢?
玄参环顾四周,不见人影,踏着台阶上去,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玄参心存疑虑退出来,在院子里遇到今早在门口睡觉的小厮。
“欸?仙师醒了吗?!”那小厮看见他时,眸中带着些许错愕。
“呃……”
玄参一脸茫然。
“商仙师正和我家老爷在前堂商量画妖的事情,小人带您过去吧。”
“奥,多谢。”玄参还有点懵,机械地点头。商陆早就醒了?醒了也不叫他!算了,商陆扔下他不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然而就在他要迈步赶过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问题。
玄参扭头问身旁的人,“我师尊何时醒的?”
“啊,小人也是听我家老爷说是今早开门时看见二位睡在门口的,老爷当时只叫醒了商仙师,没能叫醒您,商仙师说您是被妖物下了梦魇,最好不要动您,需要过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是吗,玄参低头看着自己的白皙的手腕,没有任何割伤过的痕迹。梦魇?倒也说得通。
但是,玄参微微叹气,这妖物对商陆了解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啊。
阮航在玄参破开缝隙出去后,也从双画中出去了。蹲下身看着倒在门外台阶上的人,勾唇粲然一笑,如果那少年知道这是画外画,会不会很绝望?
他竟有些可惜,没能在玄参脸上看到令人愉悦的表情,那种从胜券在握到惊慌失措,再到绝望至极的转变,不知是否与他所想地如出一辙。
但没有时间慢慢玩儿了,阮航起身望了一眼桌上烧的香,时间已经过半了,也不知另一个那边怎么样。
就在阮航起身的那一瞬,由于角度原因,他并未注意到被青丝遮盖住的血迹顺着台阶流了下去。
阮航转过身正打算进入另一半画中,身后突然灵气压来,冰冷的剑刃贴上阮航的脖颈,阮航不由打了个寒颤,“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意识到又是假的是吗?”玄参勾唇冷笑,“那这次呢?说不定也是假的不是吗?”
手腕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清楚地提醒着他,不是了,此刻他的的确确回到了现实中。
眼看着玄参手中剑大有往内移动的迹象,阮航惊呼:“等等!”
玄参停了动作,盯着他后背。
阮航背对着对玄参,颤声哀求道:“你总要让我死个明白。”
玄参想了想,料他也跑不了,冷漠开口,“我师尊他有病,如果真的是早上醒来的,别说画妖了,估计为什么会来谢府都不记得。”
阮航愕然,“他真的有病?”
“当然……”玄参话头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阮航道:“是你?”
阮航居然就是谢逢!
话音刚落,玄参感觉手腕一软,竟有些拿不住剑,意识再次变得模糊,“啪嗒”一声,剑掉落在地上。
转过身看着再次倒地的人,阮航苦哈哈笑了几声,抬手擦拭掉额角冷汗,感激涕零地朝桌上的燃香又望去。
还好留了一手,真是太险了。
不过也侥幸得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商陆居然会不记得事儿,那岂不是只要把人留到天明,就能骗他帮忙。
时间退回商陆和玄参登上台阶的那一瞬。
商陆刚踏上第一层,就听到一声像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他停在原地愣了一下,玄参已经掠过他往上去了。
“玄参,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玄参疑惑回头。
“像是布帛……不对,应该是软纸撕裂的声音。”说着商陆又退回去,重新踏上台阶,那声音却消失了。
咦?难不成是他听错了?
商陆环顾四周,打量着这处院落。
“师尊,不是说进去吗?”玄参看他站在台阶下不走,指着房门道。
商陆摇摇头,谨慎开口,“你进去看看,我在外边等着。”
“好。”
待玄参进屋后,商陆借着月色环顾四周,总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商陆走过去靠近南墙,可挨得近了反而又不觉得奇怪了。商陆沉思许久,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开始在院子里踱步丈量。
果然,这西边南窗到南墙的距离与东边南窗到南墙的距离相比少了小半步。
虽说并不影响观感,可这院子外面地势平坦宽阔,没必要舍出这小半步来。
就在商陆沉思时,屋内传来惊呼,商陆一个箭步回奔,跑进屋去。
“玄参?”
屋内昏暗一片,黑雾般笼罩在眼前,商陆看不清。直到适应了一些后,才隐隐约约看到地上躺着个人,商陆以为是玄参,走过去蹲下本欲将人扶起来,结果黑暗中探出一掌,如白蛇般向他面门袭来。
商陆侧头闪过,撤步向后站起身。
不是玄参,是谁?
商陆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嗅到一些血腥味儿。
寒光闪过眼前,商陆绕桌躲过,却也隐隐约约看清了那剑身。
魔剑?
商陆擦身过案台的时候,反手捏诀将烛火尽数点亮,待能看清后,惊讶地发现那人居然和玄参长的一样,不,不是长的一样。
嘶~好似就是玄参的模样。但商陆能确定,眼前这人绝对不是玄参。
“你不是玄参吧。”商陆开口道。
阮航眉间一蹙。
商陆指着他手里的剑道,“这把剑,我没见他用过。”
阮航:“……”
特么的又是剑!你们之间这么多秘密真的好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这次阮航也懒得换回去,直接提剑砍去,商陆见他下盘不稳,抬剑速度缓慢,只是左右闪躲并不攻击。直到阮航故技重施闪到商陆身后的那一瞬,商陆诧异了一下,露出抹玩味的笑容,一个极速侧身拉住他手腕,抬脚将人绊倒在地,人往前扑去。
商陆不由好奇看他,方才那一下,他是怎么做到的?
刚才捏他手腕的时候,他看到这人指间带了些痕迹,也不像是提剑留下的,倒像是提笔。
提笔?莫不是……
商陆好似知道眼前的是个什么妖物了,偷偷后撤步,取下案台上的一根红烛,背过手将其掰成一长一短。
就在商陆偷偷摸摸做事儿的时候,阮航翻身滚起,站到了商陆对面。
阮航知道自己打不过商陆,但是若是能在这人察觉之前完成折叠,将人困住,也算成功了。
阮航下定决心,就在他要踏步出去时,商陆突然迎面朝他扔来一根红烛,烛身带着灵气,阮航下意识挥剑,将红烛劈成两段,断烛顺着剑风跳出去。
风将前面的烛光吹灭,因为视线的缘故,阮航并未发觉后面那一根,他只见商陆突然朝他勾起唇角,打了个响指。
后便听到身后“哄”的一声,热气滚来,阮航惊起一身冷汗,急忙躲开身后的火光,惊讶地回头看去。
不可能,他明明看到商陆将红烛扔过来时,上面的火已经灭了。
怎么会烧起来?
因为瞧不见此时的边界,商陆只能看见空气着火,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新奇。
眼看火势就要烧至两人脚边,见商陆仍旧满脸淡定,阮航却着了急。
“你找死吗?!”阮航吼道,这张纸若是燃掉,他们两人都要死在这里面!
商陆却不紧不慢道:“急什么。”
纵身过去将人拉至身旁,一剑割开阮航的左手腕,将鲜血涂抹在边界上,而后提剑穿透,把人带出去。
“你看,这不就出来了吗?”商陆笑道。
阮航:“……”
他捂着自己血如泉涌的手腕,眼底尽是狠戾,对商陆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
商陆环顾四周,看到月光下那熟悉的谢府花园,百花依旧在,不由叹气。
这出来不还是假的嘛,真的是够了,这画妖到底铺了几层?
商陆扭头,看到地上趴着个人,还没等他走过去查看,一阵旋风从身旁穿过,阮航将地上的人拎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商陆问道,眼神却落在阮航怀里的玄参身上。
阮航左手掐着玄参的脖颈,将人困在怀里,右手剑指商陆道:“你!在这画里老实待着别乱跑,不然我就把他杀了!”
商陆看见阮航手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玄参”身上,心下了然,却没戳破他。
“欸~”商陆面上没有流露出分毫胆怯,甚至伸手拨开他剑尖道,“我们看似是师徒,实则不熟。你用他威胁我,没什么用,你想杀就杀咯。”
阮航:“……”
看人还在怀疑自己所说之言的真伪,商陆扭头离开了。
阮航左手倏地握紧,劫持的假人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指间。阮航额角青筋跳动个不停,咬牙切齿地想,这特么还真是个好师尊。
这种人也配当仙师?
可他又不能放任商陆跑远,只得跟上去。等他追上商陆的时候,才发现商陆居然在闲逛。
偶尔左顾右盼,偶尔蹲下身细细查探。
“你在找什么?”阮航与他隔了半尺距离,跟在他后面问。
“嘘!”商陆食指贴唇,示意他小声点儿,别再把那花妖吵醒,让她跑了。
商陆在灌木丛中翻来翻去,小声嘟囔道:“我记得就是埋在这附近了啊……呀,找到了!”
商陆将那株牡丹拽出来,本来就是新挖的土,稍一用力就□□了。
阮航看清他手里提的东西时,呼吸一顿,眼底闪过紧张。
“嘿嘿。”商陆冲他笑了笑,“怎么样,倘若你不放我出去,我就把她折了!”
阮航:“……”
你学得还真快!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形势陡转,现在压力来到了他这边。
商陆不把自己徒弟当回事儿,他却不能放任商陆这个不正常的人胡来。
好不容易能在地界遇上个万圣之上的仙师,机会难得,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几年为了保护婉芸的尸身不腐已然耗费他过多灵力,他还有命等到下一个万圣仙师吗?
可他也不想拿那个小花妖的命冒险。
阮航双手捏紧,松开,又捏紧,再松开,反复挣扎,终是伸手破了画局。院内百花瞬间散去,露出原本荒凉的庭院,墙角杂草丛生,斑驳破败。
阮航眼眸像蒙了层灰雾,肩膀一塌,摆摆手让商陆自便,而后朝婉芸的屋里走去。
商陆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人走远消失在门边。
阮航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安静到没有呼吸的人,这么多年小妖附在芸娘身上他还不觉得芸娘离他有多远,此刻苍白的面容却刺得他双目针扎似的疼。
“她已经死了。”商陆靠在门边道。
阮航诧异抬头,脸色不悦,“你怎么还没走?”
不愿相帮就算了,哪有人还特意跟过来看笑话的。
商陆挑眉道:“你不是想找我帮忙?”
闻言,坐在床边的人心头一跳,眸光闪亮,“你……你愿意救她?”
商陆摇头,“我办不到。”
阮航急道:“万圣以上的仙师不是能够凝魂吗?”
“她死了太久,魂魄残缺不全,没有办法再凝回来了。”
阮航捏紧拳头沉默不言,过了会儿轻声笑了一下,“她有片残魂被困在这里了,我以为还有机会的。”
还有机会救活她,还有机会的……
“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送走她。”商陆看着床上的人,认真道。
看阮航瞪了他一眼,商陆毫不在意,笑笑道:“她再这样下去会变成阴灵的。”
阮航知道,不舍的伸手,盖住女子的双眸。
他还是……不舍得。
岁庚二年冬,酉时三刻,小雪,青霖城街边。
天寒地冻,碎珠似的雪粒洒落一层晶莹,阮航面前放着一面破败却干净的案几,上面用横石压住宣纸,防止冷风将其刮走,自己就抱着砚台瑟瑟发抖地蹲在案几后。
他是个法力微弱的画妖,原本只是雀山藏宝阁里最不起眼的一件。谁知,某日宝阁遭贼人盗窃,不小心将他顺带着盗了出来。
等那贼人在破庙清点赃物时,略带嫌弃地将他展开看了看,嘀咕了句,“怎么还带出这么个破玩意儿?”
然后随手就将他扔掉了。
也是,比起那些个宝玉美具,玛瑙珍珠,法宝兵器,他实在是不值几个钱。
后来他在那破庙里受了几年香火,连带着得了福泽,勉勉强强幻化出人身。
幻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恩神画了一座新庙宇,怎料他法力低微,一到雨天庙宇就又被雨水冲刷得稀碎。
无奈,阮航只能下山去摆画摊赚钱,再回来将这破庙修葺一新。
秋去冬来,寒来暑往,他却赚不到什么钱。那达官贵人,富绅财主家里不缺作画的画师,平民百姓一年到头为生计发愁,又哪有闲钱买画消遣娱乐,最多不过几个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会买上一两幅。
说起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赚钱的机会,曾有位画铺老板找上门请他去临摹,待他作画完成,看到那老板盖红章的那一刻他才堪堪反应过来,是让他画赝品。
阮航眉心紧蹙,他在雀山也曾听过诸多道义人法,这种骗人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于是拉住那人的手上的画义正词严道,“我不能帮你做这种事!”
“欸,你这是干吗。”老板以为他是不满意价钱,嘴角一撇又从腰带里摸几两碎银,“要不这样,我每次再多付给你几两。”
“不行,这钱我不要了,你把这幅画还给我!”
见阮航如此执拗,那老板开始目露不悦,“你这又是何必,我看你连吃饭都是个问题,还不如帮我画几幅画,这样大家都有钱赚。”
阮航没说话,手依旧不松开。
“啧,松开!”那老板瞪了他一眼。
阮航还是没有松手,那老板冷笑几声,“行,你小子清高!”
随后将画推搡进阮航怀里,取回桌上的银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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