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自知之明（二）

秦奋想了一会儿，见林向宁始终不肯正面回答，他也不再等了，而是一脸沉重地开口道：“林哥，我知道你最近过得不好……你的手段我是信服的，可太子殿下毫不避讳地站在林记那一边，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多有顾忌。”
林向宁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若不是太子殿下在那边杵着，就凭那两个小姑娘，又能够奈我何啊？不过他们最好也别欺人太甚了，若是命都要没有了，那也就顾不得对方的身份高低了！”
这是他这几天悟出来的想法。
诚然他是绝对得罪不起皇室的。
但若是他们非要置他于死地，难道他还要乖乖地等着死亡之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吗？
自然是要拼一番的。
就算最后的结果依旧不好，最起码已经尽了力了，黄泉路上也不会觉得遗憾后悔。
秦奋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他的观点，“就算林兄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你也不在意嫂夫人和我那两个侄子侄女的生死吗？”
林向宁二十娶妻钱氏，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儿子刚满十岁，姑娘还不到六岁。
两人的年纪都不是很大，至少没有到了离开爹娘的庇护能够独立生存的地步。
林向宁不说话了。
不管一个人再冷血无情，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妻儿总归是有几分柔软的，他不可能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但他能怎么办呢？
那边显然是揪住他不放了，他已经没有别的路
能走了。
只能选择乖乖受死。
或者孤注一掷闹个天翻地覆，也许还能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秦奋迟疑了一会儿，他试探着开口问道：“林哥，你给我句实话，你跟林雪雁之间……有人命官司吗？”
林向宁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你问这个做什么？连你也怀疑她的爹娘是我害死的吗？那如果我说这压根就是个意外，你也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吧？”
他知道林雪雁一直怀疑她的爹娘是他害死的。
无所谓。
反正他夺了她的家产，这辈子已经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也不在乎多一份仇怨。
可秦奋不一样。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他们两个已经是友人了，他应该了解他的秉性的。
诚然他不是什么好人。
当初的确是他起了贪念，将林家家产从一个孤女的手中抢了过来，还将她赶出了家门。
这些年打理荼芜阁，各种阴私手段也没少使，甚至可以说他的手上的确直接或者间接地沾有别人的血。
但他还不至于邪恶到对林向简夫妇下手的地步。
他们毕竟对他有着十多年的教养之恩。
再说句不中听的，以他现在的心性和阅历或许能做出那样决绝的事情。
但当年他只有十六岁，就算心里有那个念头，也下不去那个手。
秦奋见他生气了，他连忙开口解释道：“林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没有人命官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
林向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秦奋，你没发烧吧？那个程怀葭和林雪雁将声势闹得这样大，目的还不是为了要我的命吗？就算我疯了，愿意对她们服软，你有问过她们愿意接受我的退让吗？”
“林哥，你说得不对。”
秦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想要你的命，她只是想要拿回荼芜阁，替林雪雁拿回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产业。”
林向宁愣住。
听秦奋的前半句话，还以为他说的是林雪雁，但等后半句听完，他才发现自己会错意了。
他口中的那个“她”，显然指的是程怀葭。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你跟她又不熟。”
秦奋面色微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苦笑着开口道：“我是跟她不熟……但至少要比林哥多了解她一些，她那个人向来十分干脆，只要她的目的达成了，我相信她不会将人赶尽杀绝的。”
林向宁的心底有些异样。
这几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什么叫“比他了解她一些”，就因为他是她名义上的妹夫吗？
呵，当他不知道呢！
程怀葭连程怀薇这个血缘上的妹妹都不承认，更何况他这个便宜妹夫。
秦奋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道：“我刚才在林记跟她说了我打算离开京城……林哥，这些劝你的话我也只能说这一次了，听不听由你……我只能告诉你，若
是你愿意退让一步，至少应该能保得住性命。”
林向宁下意识地问道：“你要离开京城？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秦奋的表情顿了顿，继而一脸决绝开口道：“回渝州老家，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林向宁惊呆了。
他看着秦奋，满脸都是迷惑不解，“程怀葭针对的是我吧？我都还没逃跑……你跑什么啊？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秦奋苦笑道：“或许我得罪她比你更狠呢？我有自知之明，再待下去……我恐怕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了。”
其实这只是托词，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呢？
大概是另一个世界里，当秦时坐拥人人羡慕的财富和地位之后，却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笼罩着他的心。
这份孤寂折磨着他，让他选择一个人度过了自己的后半生，无亲无友。
唯有清明时节去那个早已离开的人墓前说几句话，那个时候他的脸上能才有几分正常人该有的表情。
他是忘不了那个人吗？
未必。
只是在某一个瞬间，当他达到了早已设定好的人生目标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寂寞。
那个时候他想着，若是有一个人能跟他一起分享喜悦就好了。
可惜扑上来的人，他都觉得不耐烦。
而不会让他产生不耐的那个人，早已成了地下的一抔黄土。
这种心情挺让人灰心的。
灰心到连他这个旁观者也受到了影响，直接让他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一
切都挺没意思的。
与其重复一遍秦时的命运，最后落得一个孤独终老的结局。
那他还不如放弃自己心底的那一点执念，至少能让他活得轻松一点，再也不用劳心费神了。
也不用再碍她的眼。
两世相遇，这已经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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