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鬼都沧溟
“师傅等等我。”
祈鉴向前跑了几步与舒九鸣并肩同行,神色言语中是满满的欣喜与轻松,与前几天那个沉默寡言的祈鉴判若两人。
舒九鸣大约也猜到他为何会高兴,虽未躲开,但靠近祈鉴的那半边肩膀都不自觉的僵硬起来。
天知道,这是五百年来她第一次对一个人没办法。
就这样一个僵硬尴尬,一个神采奕奕,没一会儿已出了密林走到了沧溟海底的界碑处。
眼前是波浪滔天的沧溟海,放眼看去除了舒九鸣与祈鉴二人,整片沙岸上空无一物。
“师傅,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该不会只有你能算到开镜之日吧?”祈鉴问道。
舒九鸣的视线在四周绕了一圈,道:“他们应当已经下去了。”
“大部分人只知冥灵幻镜有追因溯果的功效,但不知何时开镜,因而人或妖亦或是鬼会提前几年乃至十几年便守在海下。”
“提前这么久就来?”祈鉴望了一眼沧溟海,“意思是这海下可住人?”
舒九鸣点点头,向着沧溟海微微抬手,丝丝灵力从她袖口倾泻而出,很快便汇成强大的灵流。灵流入海,原本波涛汹涌的沧溟顷刻被分成两半,没过一会儿一块圆润灰白的石板从海下缓缓升了上来。
“走吧”,舒九鸣率先向石板走去。
二人刚站定,石板便一节节的向下延伸着,舒九鸣带着祈鉴一阶阶向下走,随着他们走动两边的海水也开始向中间闭合,直到二人完全走入海下,沧溟海这才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祈鉴随舒九鸣从石板上跳下来,先是在半空中挥了下手,发现触手可及的不是水而是空气时甚是惊诧。
再向两边看去,与皓羯那水下地宫大有不同,这里没有虾兵蟹将,也没有贝壳蚌珠。暗黑且阴郁,入眼是一排又排通体墨黑的客栈与酒肆,门梁上都挂着殷红的灯笼,笼身写白字,有的写着“孟婆客栈”,有的写着“忘川酒肆”。
竟仿佛是凡俗世里的村镇,却处处露着诡异。
祈鉴吞了口口水,亦步亦趋的跟着舒九鸣。再往前走,街边出现了些头上长肉瘤的小妖怪,它们像是凡俗世的小贩一般搭起了铺子,将一锅又一锅看起来像肉糜一样的东西倒进碗里,看着冒气却闻不出味道,褐色的肉糜挂着少许油水,一看就不是给人吃的。
“师傅,这就是沧溟海底?”
祈鉴正问着话,一个小妖怪似是看不见似的,跌跌撞撞的冲祈鉴走过来。
“这便是沧溟海底”,舒九鸣将祈鉴拉的靠近自己些,“也是鬼都沧溟城。”
“鬼都?”祈鉴顺着舒九鸣的力道避开飘在身边的小妖怪,“这里不是有神镜吗?为何还是鬼都而非仙都?”
舒九鸣扬了下眉毛,“正因为有神镜,这里才聚集了这么多的鬼。”
“沧溟城后面便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鬼门,这些孤魂野鬼不甘心用一碗孟婆汤忘却今生,便游荡在这沧溟城,只等冥灵幻镜开启时看看自己是如何出生的又将投胎到哪去。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鬼城。”
“可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不是还要喝孟婆汤?”祈鉴问。
只听舒九鸣略有些感概回道:“执念罢了。今生造了什么孽,来世便会报什么应。今生做了什么善,来世也会积什么福。这就好比完成了一辈子的考试,许多鬼都想在轮回前看看自己的因果,求个明白。”
“原来是这样”,祈鉴抱臂瞅了瞅周围的小妖怪,它们应该也是来冥灵幻镜看因果的。
“走吧,我们先去客栈。凡人在鬼都里呆太久会耗损阳气,我们得休息了。”
舒九鸣将祈鉴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客栈?来时我倒是看到了个孟婆客栈,我们要返回去么?”
“不用”,舒九鸣自顾自的往前走,“那是给鬼住的,我们去另一个。”
沧溟城底不见天日,乌黑乌黑的上顶也不知是结界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竟透不出一丝光亮。好在红灯笼够多,虽说看着阴森可怖,却是指路的帮手,一路红光载着舒九鸣二人顺利的走到了“九鬼客栈”。
二人站定在黢黑破败的门槛前,祈鉴手指着高悬在门梁上的红灯笼,看向舒九鸣道,“这里难道不是给鬼住的?”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祈鉴往里看了一眼,黑黢黢的一片,连盏灯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妖怪忙着擦桌子、摆凳子。
舒九鸣没理会祈鉴,率先跨过门槛,朝里面唤了一声,“孤兰。”
空荡的大堂出现了回声,几个打杂的小妖怪蹦蹦颠颠的躲到一边去,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一阵登登的下楼梯声音便从头顶传来,瞬间整个阴森暗黑的大堂由近及远的亮了起来。
正对着大门是一道回旋的楼梯,上面的木头看起来十分陈旧。下楼声传来,一只红色绣花鞋最先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是一双光滑白净的腿,几片红色布料堪堪遮住膝盖以上一点,祈鉴只扫了一眼,连来人的脸都没看便像是被蛰着了似的移开了眼,自觉站在舒九鸣身后。
舒九鸣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应该已认识这人许久,只听她开口道:“海底寒气重,你穿的这样少,会腿疼。”
一阵浓香袭来,柔媚的声音响在大堂中。
“小舒,你还是这么体贴啊。”孤兰身上自带浓香,一双勾人的媚眼挑了舒九鸣一下,便走过来亲昵的拉上了她的手,恨不得整个人贴在舒九鸣身上。
“咦,这是你夫君么?”孤兰勾着舒九鸣上身向后一闪,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祈鉴。
这小子看着可不单纯啊。
“孤兰,你胡说什么!”舒九鸣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甩开她,退的离祈鉴与孤兰八丈远,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擦桌子的小妖怪。
舒九鸣动静大,那小妖怪以为自己惹到了什么大人物,吓得急急跪下来,甩着头上的小肉瘤给舒九鸣磕头。
“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舒九鸣本就十分尴尬,此时更是无奈的摁着眉心,道:“无事,你去忙吧。”
小妖怪一溜烟跑了。
“咳”,祈鉴甚少见舒九鸣狼狈的样子,此刻用力压下嘴角的笑,一双桃花眼看着她,却向孤兰开口解释道,“这位姐姐误会了,这是我师傅,我可不敢大逆不道。”
嘴上说着不敢,神色间却都是跃跃欲试的挑衅。
舒九鸣没眼看的移开眼。她能怎么办,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孤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下已了然。眼波流转间已将一把水蛇腰扭到祈鉴身边,用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呵气如兰道:
“喔?师徒情啊,这个我熟。”
祈鉴只觉一道暗香萦绕于鼻尖,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了舒九鸣。
“孤兰,够了!”舒九鸣冷下脸来,忙上前将祈鉴拽到一边,迅速点了他眉心道:“这是摄魂香。”
孤兰的摄魂香可变成眼前人所思之人的模样,进而勾其吐露真情,说出实话,而这些话大多与情爱有关。
她可丢不起这人。
舒九鸣说罢蹙眉看向孤兰,“别闹了,带我们去房间吧。”
见舒九鸣一下子就戳破了她,孤兰白了两人一眼,扭着腰上了楼,“无趣。跟我上来吧。”
九鬼客栈外面看着破败,可一旦上了二楼便像是换了个地方似的,清贵雅致,与凡俗世最好的客栈不相上下。
孤兰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尽头处一间写着“来世欢”的房间前站定,道:“还是你往年住的这间。前几日万花岛派人来包了整间客栈,除了你眼前这间,整个九鬼客栈都没空房间了。”
“万花岛?”舒九鸣蹙眉,“他们来做什么?”
孤兰耸了耸肩,满脸的不在意,“不知道。”
舒九鸣:
她无语的闭眼,抿唇道:“既然只剩一间房,那便让祈鉴住这里,我去与你同住。”舒九鸣作势要与孤兰一起走。
“哎,别。”孤兰急忙向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拦住舒九鸣,道:“你知道这几日是什么日子,我晚上心情不好,你可别来犯我忌讳。”
舒九鸣闻声脚步顿在原地,低头算了算日子。
对了,这几日是那人的忌期。她竟忙忘了。
孤兰说完便自顾自的走了,没再理会二人。独留舒九鸣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了不是。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祈鉴一把推开了“来世欢”的门,十分正人君子的看着舒九鸣道:“师傅,我可以睡地上。”
舒九鸣:
孤兰与舒九鸣是旧识,“来世欢”是她几十年前来这里常住的房间。舒九鸣打量着这间房,杯盏器具都未有丝毫移动,看来孤兰将这里保存的十分完好。
“师傅,这是你写的吗?”
祈鉴站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张宣纸,上面赫然写着一首诗:
“清酒一壶剑花挽,降妖除魔天地间。生死不问自行路,怎料孤身停不前。”
舒九鸣接过来一看,一丝苦涩爬上嘴角。
这是她在百年前恶战后写下的。那时她接受不了一起并肩作战的弟子与师兄全部丧生,而自己又将以百年时间转道,甚少有机会下山降妖除魔,自觉惭愧无奈才在孤兰这里写下这首诗。
百年前的惆怅之语竟被第二人看见,应也不是,否也不是,舒九鸣感觉自己从耳根到头发丝儿都是烫的。
好在祈鉴并未问什么,而是将这纸对折好递给舒九鸣,轻松道:“才知道师傅会喝酒,有机会要带你去尝尝风华剑宗山下的梅子酒,那酒入口甘醇,回味无穷,是难得的佳酿。”
祈鉴避重就轻的明显,舒九鸣因这恰到好处的贴心松了口气。
过去的事,她委实不愿再说了。
祈鉴在房间中踱步打量,这房子看着清贵但着实不大。除了必要的梳妆、桌椅、床榻外,基本再无其他摆设。
不过也是,这里是鬼城,连个花都没有,就算有个红釉大瓷瓶也没什么可摆放的。
祈鉴开了柜门,朝里面看了看,却听见“咚咚咚”的一声。
“嚯”,他受到惊吓似的倒退半步,“谁?”
“谁”了半天却发现声音并不是柜子里发出,似是有人敲门。
祈鉴看见舒九鸣微微蹙起眉,冷声道:“后退。”
这沧溟城里除了鬼就是小妖怪,鬼自然进不来这里,小妖怪也不敢上二楼。
难道是南境的大妖来了?
舒九鸣走至门口,只见一个人影在门外站定,抬起手似要再敲门。
“吱嘎”舒九鸣打开门,见到来人,冷峻的神色一凝,诧异开口道: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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