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杜思娘(二)
“祈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舒九鸣凝神以结契丝呼唤祈鉴,却不料对面久久无声。
“祈鉴?”舒九鸣原本松着的身子紧了起来,又唤了一声。
依旧无人应答。
很快,洞门紧闭的一声巨响后大雾散尽,舒九鸣广袖一挥快步向前,却发现眼前只剩几垒巨石,再无那恶鬼与祈鉴。
区区恶鬼何以带着人平地消失?舒九鸣蹙眉以神识探出百里,却找不到一丝祈鉴的气息。
舒九鸣并不十分担心祈鉴。他是不死之身,体内还有她的半成修为,就算是鬼王来了要吃他也要花上一段时间,眼下要紧的是找到这恶鬼的老巢。
她环视四周,心中已有主意。看样子这雁明山内并没有什么霞飞洞,或者说这恶鬼根本就不在这山里。梅香村的人怎么跑都跑不出雁明山,也只是这恶鬼结的迷雾幻境,能将人移回原点。
雁明山若是幻境,那老巢便只能在梅香村里面。
百年恶鬼,与人共生。
舒九鸣想到这里,迅速运起轻功向梅香村飞去。祈鉴死不了,但骗了这恶鬼的梅香村村民就不一定了。
就在舒九鸣极速赶往梅香村之时,祈鉴在洞门的轰然声中震晕了过去,现下才刚刚转醒。
“小郎君,你醒了?”有一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祈鉴的,声音森然道。
祈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这恶鬼声音森然空旷,只怕是个大地窖之类的地方。祈鉴活了一百多年,虽说不怕鬼但也确实没有见过真的鬼。现在说不发怵是假的。
“额那个,女鬼姐姐?”管她是人是鬼,嘴甜点总没错。
果然,只听那女鬼咯咯的笑起来,依然站在他身后,干枯的手搭上祈鉴的肩膀,尖厉的声音道:“小郎君嘴真甜啊,不过你可比我老多了。你一百多岁,我死的时候可只有二十五岁。”
恶鬼的声音已经不是人声,此刻就像被淬了剧毒的烂果子,化脓流汁。
祈鉴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搭在肩膀上不断滴着血的手,稳住声音道:“这女鬼妹妹好生可怜,可有什么冤屈?若是能帮,等我师傅来了自然能帮你。”
呸,先稳住你,等师傅来了就杀了你!
只听这女鬼更加尖厉的声音从嗓子了挤出来,“呵,你说的是那冷心冷情的风鸣上君,她连她青梅竹马的师兄都不救,怎会帮我一只恶鬼?”
听到这里祈鉴不禁汗颜。师傅啊师傅,你瞅瞅你这名声!祈鉴还想挣扎一下,只听他道:
“咳,这话可不一定,女鬼妹妹可不能轻信流言,”祈鉴闭着眼道:“我师傅她其实很好的,她啊!”
还没等祈鉴说完,那搭在肩膀上的鬼手突然一把掐进祈鉴的肩胛骨,坚韧的指甲还在不断的向内深挖着,祈鉴右肩膀的血汩汩直流,一时痛的满脸苍白、说不出话。
“流言?我听的可不是流言。”
女鬼悠悠的开口,“这是那净衡上君亲口说出的绝望之语。百年相伴,深情相待,却只换来一个见死不救、决绝登仙的背影。”
那女鬼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将插在祈鉴肩胛骨里面的鬼手抽了出来,一掌把祈鉴掀翻在地。
“好好看看吧,你马上也会上墙了。你的师傅是不会来的。”
恶鬼将流着血的右手一挥,左右两排的鬼火一盏接着一盏的亮了起来。被打翻在地的祈鉴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一百多具男子尸身被整齐的排列在四面墙壁上,诡异的是他们有的人有脚有的人没有,但排列的高度却完全一致。很显然,个子高的都被按照个子矮的标准剁去了双脚,只为他们挂在墙上时整齐划一。而且他们看起来是被活活烧死的,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火痕。
祈鉴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生前是医女,喜欢把采摘回来的药材一点点码好,稍微乱了都不行。没想到做了鬼,这个毛病还是没改。”
祈鉴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这女鬼歪着头,双目森然,唇边还有一丝诡异的笑。她所站的地方有一滩血,不管她走到哪里这血就会跟到哪里。祈鉴仔细辨了辨,好像是从她肚子那里流出来的。
“你是杜思娘?”祈鉴鼓起勇气,看着对方。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女鬼愣了一下,随后又咯咯笑道:“是那老村长告你们的吧,呵呵呵,是不是还说他们冤的很,是我害死四条人命?”,只见她幽幽的向祈鉴飘近了一些,僵硬的鬼脸上捏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道,“怎么?要来替天行道么?”
越是靠近,尸臭越充斥在祈鉴鼻子周围。他想干呕又怕激怒这女鬼,生生忍了回去。
“不是。我师傅昨夜说了,那村长的话可疑,她不信,要来亲自问你查明真相。”祈鉴没撒谎,舒九鸣的确不信,但后半句却是祈鉴编的。
祈鉴看见这杜思娘原本空洞的鬼眼突然凝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真假。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森然,道:“你撒谎!舒九鸣不是这种人。她怎么会管这种闲事?”
看来是真的有冤情。
今日舒九鸣叮嘱过他,无论如何要套出恶鬼杀人的缘由,恶鬼由怨而生,化怨才是唯一的解法,否则只会积攒恶鬼怨气,反而助她生恶念。
这天杀的老村长!祈鉴在心里捶了那老村长无数拳,面上却不显。
只听着杜思娘手中凝起鬼火,阴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看来女鬼妹妹是铁了心要吃我了,既然要我死不如让我死个明白,告诉我是在替谁受过,可好?”
祈鉴努力拖延着时间,期盼舒九鸣赶快来救他。
“怎么,你在等你师傅来救你?”杜思娘眯了眯眼。
祈鉴脸上一僵,幸好鬼火昏暗看不出来,他迅速垮下一张脸,自嘲的笑了笑,道:
“冷心冷情舒九鸣,你觉得她会来么?我不过是觉得你有冤屈,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既想死的明白又想听你诉诉苦罢了。你这一百多年也没人和你说话吧。”
大约是祈鉴说的很恳切,不知那句话触到了杜思娘,她竟收了手里的鬼火,似乎在认真思考祈鉴说的话。没过一会儿,只见她用干枯的手拂了拂自己的头发,道:
“好吧,你也算枉死,我们这些可怜人做个伴。一百多年了也没人听我的故事,告诉你也无妨。”
杜思娘轻飘飘的晃到祈鉴身边,盯着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百年前,我是一位上雁明山采药的医女,同行的还有我的丈夫。”
“什么?”祈鉴瞪大眼睛,她有丈夫?
杜思娘空洞的眼睛映出祈鉴的惊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尖厉的嗓音继续道:
“不料那天山中骤然下起大雨,我不慎衰落山崖,被梅香村当时的村长儿子路过救了起来,我身体好了些后为了报答这救命之恩,就免费帮村子里的人看病。”
“后来呢?”祈鉴持续惊讶,这与他听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后来有一日,我发现梅香村出生的孩子大多都带有顽疾,不是先天失明就是跛足、要么就是神智不清。我曾经行医时也碰到过,大多是不与外族通婚,家族毛病一代代传了下来造成的。为了让他们生出健康的孩子,我好心告诉他们这件事,却不料他们竟说我是妖女,想乱他们梁王两氏的血脉。我一打听,这才知道这梅香村的村民似乎是某个王爷的后代,这才如此看重自己身上的血缘。”
“见他们这么抵触我也不愿多说,伤好之后便要走。却不想他们竟把我关了起来,说是不能让我将梅香村有问题之事传出去。我再三保证不会如此,他们却不信。他们不敢杀人,却也不愿放我走,就想了另一种方法留住我。”
祈鉴大概能猜到一些。还能怎么留住一个女人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大约鬼已经对这些事不再感到羞愤了,杜思娘的平静的陈述了她如何被村长儿子玷污,有孕生子的过程。
“再后来,我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彻底见不到我在山外的丈夫。我原以为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却不料我生的那孩子十分健康,一点不足都没有,村里的人这才信了我说的话。”
“可他们歹心又起,竟让村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来欺辱我,把我圈在那茅草屋里整整十年,只为替他们生出健康的孩子。”
“咚”的一声,祈鉴一拳锤在地上,已然忘了身边这个是恶鬼,当即出声骂道:“这群杂种,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杜思娘没想到祈鉴会替她说话,空洞的鬼眼愣了一下,但也仅是一瞬,继续说到:“后来,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再也生不出孩子。他们便不再管我,没有饭也没有水。我奄奄一息之际,突然听到门外的村长和族里的一位耆老的谈话。原来他们担心我死了以后心生怨念,便要商量着依循古法将我的一块肉身挖出来镇在子母庙下,让神灵镇压保他们梅香村平安。”
“所以他们挖了你的五脏六腑?”
杜思娘点了点头。
怪不得,杜思娘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大滩血。
“岂有此理!”祈鉴眼眶发红,饶是他在人间活了百年也没听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那后来你是怎么变成恶鬼,又寻到这点灯的法子的?”
祈鉴已经不是在套出冤屈了,他想知道这恶鬼的全部故事。
可就在此时,“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轰塌声。
祈鉴与杜思娘齐齐看了过去,原本阴森的洞府突然透出一丝亮光来。祈鉴感觉到心中有一根丝线牵制着他、呼唤着他。
是舒九鸣来了!
“原来你在拖延时间啊!”杜思娘僵硬的鬼脸突然贴到祈鉴眼前,“好小子,原来在骗我!”突然,一双鬼手宛若干枯尖厉的树枝死死扣住祈鉴的脖颈再一点点收紧。
都怪她大意,竟然让这他钻了空子。
此时,舒九鸣站在杜思娘生前居住的茅草屋,以灵力击打恶鬼结界。昨夜她出了这茅草屋回头看了一眼,当时觉得奇怪却没再留意,今日细细想来却越觉不对。百年前的茅草屋怎么还保存的如此完好?风吹雨打早该烂了。
除非是在被什么东西保护着。
舒九鸣结出一个破门印,用力击出一记灵力,茅草屋丝毫不破,但灰白的墙壁上却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
就是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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