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重要文件

　　曾有过在政府从事相关文职工作经验的人或许清楚。就通常情况来说，服务于地方政府的文员在查找，编写，转录某个历史上确切发生的重大事件时，都会尽可能使用相对准确的语言对该事件进行描述。

　　由于某些历史遗留因素，济德市在这一点上由是如此。

　　过分严苛的求实态度几乎渗透了济德市政府的每一个孔隙，没有人知道这种严肃到几乎有些病态的作风究竟从何而来。

　　早些年里，他们所处的这个国家曾平白丢失了一段时间的历史。这时间并不算长，却也没有短暂到可以使人无视的地步。因为这个原因，济德市的历史出现断层，那时发生的事情很多已不可考，济德市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模样的缘由，因此也不可再做追溯。

　　后世人只晓得在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原本寂寂无名，沉默坐落于山脉里的济德市竟摇身一变。不仅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长里彻底替换了原本济德市的领导层，甚至当地幸存下来的民众几乎也在一夜之间全然性情大变。



　　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地级城市，那时的济德市内统共有三万余名群众。或许是因为这里地处于内陆，在近现代社会初步建立以后，旧时代的封建与糟粕仍统治着这座城市。

　　人数虽多，但植根于这些本土群众观念里的恶习大致都相似。这思想如同树，构筑了他们的骨髓，又将自己的根系侵占到他们的血脉里。

　　他们同样的麻木不仁，同样为虎作伥。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生活着整整三万余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恶念，虽说相似，虽说本末同流，但其延展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丑恶的五花八门。

　　直到历史的径流无端被生生截停以后。

　　生活在这里的三万余人开始变得相似。

　　这里的相似指的并非是其习性，而是人们各自的认知与观念里背后扎根的，某种更高层次的概念。

　　这样的表述或许有些抽象，不妨我们再换一个更加具象化的表述。

　　原本生活在济德市内的三万余人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部死去，又同时变成了某人手里可供随意差使的傀儡。

　　正如已经失去生命力的傀儡一般，他们不再具有种意义上自我思考的能力。好像同时失去了自己原本独立的人格与各自固化的思想，只能按照操纵者已然发出的指令行动。

　　他们不再顺从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如果说，寻常人在在处理此类历史重大事件的录入工作时，还会在语言的表述，语言的准确，以及篇幅的长短三者间做出权衡。那么这时的济德人便只会紧咬着事实不放，全然摈弃了除此以外其余的任何东西。



　　唯独只这件事情例外。

　　不同于济德数据库中保存的其余记载，有关于五十年前发生在王家的那件事情，记录人把原本作为文章骨架的事实换做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不留情面的说，孙守成简直可以将这篇文章类比于某类大学生提交上来的毕业论文。

　　古怪，实在是古怪。

　　除此以外，政府数据库管理人员对于这份文件的态度也着实耐人寻味。

　　就一般情况下来说，文件的保密程度与其重要性成正比。因为这个原因，那些保密等级较高的文件通常会受到数据库管理人员的慎重对待。

　　这份文件却不同，虽然它的保密等级极高，但负责此区域数据管理的工作人员却完全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据说，在找到这份文件的时候，欧阳矩不得不先把文件存储柜里的老鼠给驱赶开。

　　这篇文章的诡异之处简直就好像是夜里的强光，使孙守成只凭借着一己之力，两天两夜就生生从济德政府数据库里如山如海的文件中找到了这份在被找到以后，又被欧阳矩刻意放到普通文件库里的记录。

　　如果某件事情无法通过寻常手段得到进展的时候，最好从那些异常之处入手。

　　孙守成是这样认为的。



　　因此，在他已经料到，甚至还有意引导着黄忠国给他打来今晚这通电话的时候，就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促成眼下这一局面。

　　如今这件事情孙守成已经问出口。

　　不曾想，黄忠国对此事的态度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没有避讳这件事，却也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提起。

　　孙守成此前就为眼下这局面后续的发展设想了无数种情况。

　　无论是黄忠国如他所愿的讲起这件事，或是避讳，或是突然发难，或者这件事情已经久远到连黄忠国这个当事人都已经想不起，甚至连失忆这种极小概率发生的事件他都曾设想过一遍。

　　唯独眼下这样的开展他从来没有设想过。

　　在听清楚孙守成的话，并完全理解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后。

　　黄忠国先是沉默了一下。

　　沉默或者回避这个话题都是很常见的反应，孙守成起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正想再劝，却听见黄忠国忽然无意义的笑了一声。



　　这短暂的笑声里并不具有任何情绪，不是嘲讽或者怒极反笑的语气，黄忠国对此事并不感到忌讳，仿佛这桩曾切实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惨案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他虽然在笑，但半点也看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好像孙守成刚才与他讲起的并不是这桩灭门惨案，反倒是在问他吃过晚饭没有。

　　“孙首长，”笑过以后，黄忠国忽然开口又说，“你对此事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啊?”

　　他随性开着口，语气里再没有先前那样恼怒的情绪。仿佛这时两人之间讨论的事情已经从数万人的性命转换成了明天早上吃什么。

　　孙守成忽然感到有些惧怕。

　　原本在办公室门外偷听的几人意识到门内已长时间不曾传出过什么动静。他们走进来，但是不了解发生了什么，皆是一脸困惑的看着孙守成。

　　“按理来说，孙守成，你没有查阅五十年前发生那件事情的权限。”

　　“是欧阳矩教授告诉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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