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物换星移几度秋

贾老太太的视线一直放在外孙女的脸上，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的老来女，被捧在手掌心如珠似宝疼爱了许多年的贾敏。

        她出身史家，名门之后，后面嫁了荣国公后一直也没受什么苦。成婚后没多久就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自觉在贾家站稳了脚步，她对夫君的管制也不如从前多。后来贾家陆陆续续多了好几个庶子庶女，已经没心思继续争风吃醋的她放任不管，就在她儿子都好大了，以为自己再没机会有孕的时候，老蚌生珠，十月怀胎有了贾敏。

        要知道这时候贾赦已经在相看人家，只等过两年到了年纪就成婚。

        为了能好好照顾女儿，老太太快速给二子找了王家的姑娘，等两个儿媳妇入了府，老太太自觉将两个儿子给安排好了，便全心培养贾敏这个女儿。

        作为功臣之后，荣国公有一阵子是极出风头，相对应的贾敏也挺有名儿的。只是她在京城的交际圈子里名声一般般，大家对她的态度很含糊，但不可否认，备受瞩目。

        老太太可不管这许多，她只恨不得将一切都给女儿安排好了，什么都要最好的。好容易盼着女儿长大，他们开始发愁孩子的婚事，史王两家都已经结亲，薛家也拐着弯成了亲戚，自然就没必要还在这四大家族里头挑选。

        荣国公算是个颇有远见的人，大儿媳选的是书香世家的女孩儿，二儿媳是王家人，日后自己的孙儿无论是从文从武都有门路。并且，从皇上的态度中他看到了未来文臣的兴盛，以及弃武从文的必要性，便在孙子出生后极力培养。

        只大儿媳张氏显然不够，若贾敏能嫁一位书香世家出来的公子，是再合适不过。他将目光投向当时科考的新科进士们，正好就看中了林如海。

        林家五代列侯，林如海自己也争气，能从这么多文人里头突出重围成为探花郎，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再则，林家人丁不旺，而贾敏身后站着的是宁荣两个国公府，以及那数之不清的庞大圈子。而这些，对于当时的林老太太而言，吸引力巨大。

        在贾家通过中人递了橄榄枝后，林老太太特意找人打听过贾敏的性情，还算满意，于是林贾两家儿女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贾老太太没想到的是，这个各方面都让自己很满意的女婿，在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天子门生，仕途坦荡让人艳羡后，一路做到了御史台大夫，以为能留在京城当个京官，却只不过是呆了六年而已。之后就被派到了江南去，一呆就是许多年。

        林如海从巡盐御史一路高歌，如今都做到了巡抚的位置了，相较于靠着祖辈荫封进入官场如今只是个闲差的贾赦，以及边缘人物贾政而言，林如海自然是让贾府的人很是看重，日常都是拿出来跟人家炫耀的存在。

        逢年过节，来往的礼从未停下来过，不仅如此，偶尔还会让已经渐渐长大开始在外走动的贾琏远赴江南，只为见一见贾敏，让老太太安心。

        两人成婚之后贾敏之前一直没有孩子，她自己着急，老太太比她还要着急。后来好容易有了林黛玉，她才总算是安了安心，至少证明贾敏是能生的。可之后再没有动静，久而久之，老太太都已经放弃，甚至开始劝女儿在林家旁支找孩子过继。未曾想，在林黛玉都已经十二岁的时候，贾敏再次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盼着这么许多年再次有孕，哪怕肚子里的孩儿是个女儿，生出来之后也算是跟林黛玉有伴儿。若是个儿子，那林家有后，贾敏觉得自己也算是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了。惊的是，贾敏年纪不小，身子也不好，这一胎坏得极其辛苦，甚至后面有可能会危及她的性命。

        跟大夫商量了许久，都没有完全安全的方案。林如海并不是那种要孩子而不顾贾敏性命的人，当然纠结过，但最后还是狠下心提议不要这个孩子。只是他想得开，贾敏却坚持要，这个孩子已经到来，对她而言，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不能拒绝。

        老太太知道女儿的性子，拿定了主意之后，哪怕是她也再劝不动。于是，便接受了这件事儿，并且开始积极地为女儿打算起来，送药送人送信，什么都要问一问，什么都要了解清楚，书信往来频繁到让贾家人都开始吃味儿的程度。

        “一向都只来信说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老太太握着林黛玉的手，询问她贾敏的情况，“你娘有孕在身，怀相并不好，你来时她可还好？”前些日子她还特意去寺里求了符给女儿带过去，一同去的还有好几箱她搜刮的好东西，其中不乏各式的名贵药材，都是养胎的好东西。

        虽然去的人回来禀报都说贾敏身体还行，已经度过了最最艰难的时期，但老太太还是不放心。好容易见着林黛玉，当然得当面问问。

        第一时间被问到的是她娘，林黛玉却没有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她从窘迫中挣脱出来，小手被老太太攥着，缓了缓才说道：“娘亲挺好，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温婶婶请了从前一直帮着调养身子的医女在家看顾着，还有江南的名医。连到时候生产时的嬷嬷也给请回家备着。”

        她说起自己的爹娘时，神色放松了许多，边上的王熙凤自然是看到了，暗暗在心里头感叹，到底是个小姑娘，倒是不比跟先前那般紧张。

        从嫁入贾府之后，王熙凤仗着王家和自己的姑母的关系，在贾府里如鱼得水混着，甚至越过邢夫人，接管了家里头的部分事儿。她未出嫁之前在家也学过，管起来有模有样，比之贾赦续娶的，出身小门小户的邢夫人要好许多，慢慢也站稳了脚跟。

        即使如今还未有孩子，可在贾府也是说得上话的主儿。

        从前的王熙凤对林黛玉本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知道是姑母贾敏的女儿，贾琏的表妹，是老太太时常念叨的外孙女。因着家里头的人都重视，加上林如海这官职，前些天听说她要到京城来，还特意给收拾了个院子。

        不曾想就在她做好欢迎林黛玉的准备时，竟意外听到了贾瑞家的在外头跟其他管事妈妈说起这林黛玉，透露出来的意思像是老太太有意思撮合林黛玉跟贾宝玉这两人的婚事。

        要知道这贾宝玉可是王夫人如今唯一的嫡子，老太太的掌中宝，也是她的眼珠子。王熙凤嫁的是大房贾赦的嫡子贾琏，相比较而言应该更有承袭贾家家业的可能。可无奈老太太的心都是偏的，而且二老爷贾政的官职更高，在老太太面前也更能说得上话，这林黛玉真进了门，她不得退好几步给人家让路……

        想到这儿，王熙凤受不了，偷偷找往年去林家送年礼的人打听了林黛玉的性情，就怕她是个爱出头掐尖儿的性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知道自己摆出来的排场可能吓到林黛玉，想着还是等会儿找机会好好跟她说道说道，省的到时候被老太太知道了扣印象分，影响的还是她自己。

        只是还不等王熙凤发挥，那边老太太已经问了不少的话，王夫人木着一张脸，没有要参与的意思。而邢夫人甚至连贾敏都未曾见过，更不会跟林黛玉说话，屋里头便只听到老太太和林黛玉的对话。与京城飒爽的性情不同，林黛玉说话时腔调婉转，温声细语，倒是让人心头一松。

        “老太太，也别问那么许多，左右就在家里住着，什么时候问也是可以的。今日有亲上门，自然是喜事儿，得叫家里的姑娘出来见见，不如您就开口免了那几个孩子的课业，提前让她们过来，也好热闹热闹。”王熙凤好容易插了一嘴，提了个她认为非常中肯的建议。

        就如今屋里头坐着的两位夫人以及自己，这气氛是绝对热络不起来的，有了三春作伴，好歹也能缓一缓这林黛玉的紧张。

        她看到了边上守着等待回话的仆妇们，便给老太太使了眼色，“那边还有林妹妹带来的人，要不我先带着去安顿下来？”她倒是还未请示老太太给林黛玉安排在哪儿，左右不过是靠近这儿的西跨院或者跟自己那一处接壤的小梨园。

        “就让玉儿陪我住着吧，这碧纱橱够大，安得下一个她。”老太太完全不给王熙凤开口的机会，直接就放下话来，倒是让边上坐着的王夫人瞬间变了脸色。

        要知道，这会儿她的宝贝儿子贾宝玉也在老太太的碧纱橱住着，虽说是表兄妹，可孩子也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成何体统。只是她一贯的风格就是如此，即使心中极度不满，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在王熙凤的目光扫过来时轻轻开口说了一句，“母亲，恐怕不大合适。”

        说完，就看着王熙凤，显然是在等她替自己出头，接下这话茬，也好让老太太改了这破烂主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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