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1)
丁贵宝家。
当院里,饭桌已安排好。桌上摆着碗筷、煎饼笸箩和两盘菜;一盘咸菜,一盘韭菜炒鸡蛋——炒鸡蛋暂时还用碗扣着,以防凉了。
姚玲坐在桌前等着丁贵宝回来。
前文早已说过,姚玲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固然,丁贵宝这次被抓的事情,连县里都广播了,她自然也会跟着觉得脸面无光。并且,她对丁贵宝心有气恨也是正常的。
但姚玲也想到:事情都有两方面;从丁贵宝那边讲,经过这次事情,如果能受到点教训,能因此有点变化那是再好不过了。
尽管婆婆老是冤枉姚玲,说她对丈夫没安好心,可姚玲现在真实的想法是:自己毕竟是已经跟了丁贵宝,无论如何,即使为自身着想,自己也没有不希望丁贵宝往好里转变的道理。只是之前丁贵宝那桀骜不驯的样子,丝毫不听人言,自己实在是不敢指望。这如今,丁贵宝出了这事,但愿从此能有所改变才好。
因此,姚玲觉得,既然希望丁贵宝能有所改变,作为她来说,这眼下对待丁贵宝的态度,不应该是跟丁贵宝赌气不理,闹别扭,而是恰恰相反、、、、、、
院门响动,丁贵宝走进家门。
姚玲也从桌边站起身来。
看着丁贵宝走过来,姚玲一时没说话,只是注意着丁贵宝一步步走近前来。
丁贵宝半低着头,吭哧憋闷地走到了姚玲近前,停住脚。
此时的他,已是全然没有了一往在姚玲面前的那股神气。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言语。
还是姚玲先开了口,轻声地:
“、、、、、、吃饭吧。”
丁贵宝喉咙里似乎是答应了一下。之后他便在饭桌前坐下了身来。
姚玲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当姚玲把扣着炒鸡蛋的碗拿开时,丁贵宝一看到那冒起一股热气的炒鸡蛋,不禁随即抬眼去看了一下姚玲的脸。
但是,丁贵宝的目光与姚玲的目光刚一相遇,便又马上不好意思地躲闪开来——他,这个一往动不动就跟姚玲吹胡子瞪眼,声言要让姚玲知道秤砣是铁做的的浪荡子,第一次在姚玲面前感到有些羞愧,不由地低下了脸、、、、、、
拘留所的这段生活经历,无疑让丁贵宝实实在在地受到了一次教训。
虽然还不能指望这一次的教训便让他能够发生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但变化确实还是存在的——不管他以后是否好了伤疤忘了疼,会不会旧病复发;
你看:自打从拘留所回来,他变化得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见天就跑出去游魂胡逛荡。而是除了在家睡觉,就是沉闷不语地蹲在院子里,鸡瘟似的神情萎靡,半天不挪窝。
更为显著的变化之处是,现在,一当姚玲瞅着机会,试探着对他开导几句时,要搁在以前,他除了听不进,还会吹胡子瞪眼地发脾气,这几乎是必然的现象。但现在有所不同了;姚玲跟他说话,他是否听得进去,那是另一回事;至少他是在闷声不响的听着——即没发火,更没跳脚。
就是对父亲丁老万,现在丁贵宝说不上唯命是从吧,可比以前也算是变化得规矩些了;不再是两句话不顺耳便哼鼻子离楞眼,一拍屁股就想走人,根本不理会父亲的那套“里格楞”。
而对待母亲的态度,丁贵宝现在却是越来越不耐烦了,显得有点愈来愈没个好脸色、好声气;他动不动就拿“你少多嘴”、“你少来烦我”、“你又来啰啰啥”之类的话语来呵斥母亲。
只不过呢,他的母亲在这方面总是表现得好像不识好歹,也不长记性似的,一看到了他这个宝贝儿子,就只会不顾一切地爱意泛滥,还是一口一个“宝儿”的叫成一个蛋!
对此,姚玲看在眼里。她也劝过丁贵宝最好不要这样——毕竟母亲再怎麽样,那也是自己的母亲不是?
再者,姚玲这是担心到:
婆婆虽然爱子情深,无论如何不会跟自己的宝贝儿子去计较,但她不敢保准婆婆就不会对她这个儿媳妇瞎猜想——寻思宝贝儿子的变化是她背后撺掇的结果!她可是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就赚这个黑锅背!
凭心而论,她也真是还没那么狭隘——她没想过要在人家这母子之中故意挑拨离间,让他们反目成仇——只希望丁贵宝往后能够少受点母亲的影响就好。
但遗憾的是,姚玲对丁贵宝施以劝说并不见什么效果。即是如此,姚玲一时也没有办法。
事实上,姚玲的担心也实在是并非多余——贵宝娘对儿子的变化心生疑窦,还真就是这么猜疑的!
这也让贵宝娘不免对姚玲更是心存芥蒂。但这是后话,姑且不表。
如今且说:丁贵宝自拘留所出来,在家闲呆了半拉月,眼见得他身体、精神也都恢复了,不等他自己打算今后咋办,父亲丁老万便以一种权威的姿态,给他安排好了——把他托付给了他那在乡建筑公司里当头头的大姐夫。
丁老万的如此安排,一是想把他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安置在一个贴实靠谱的自家人的手里,对他也好有个管束;
再就是,丁老万觉得:是亲三分向。在自家人手底下干事,赚不赚便宜先不说,亏待总是不至于的。
对父亲丁老万的“越俎代庖”,丁贵宝的态度,看起来,既说不上是欣然接受,倒也没表示出多么反感与抗拒。
就这样,丁贵宝神情闷闷地上工去了。
都说姐夫小舅,骨头和肉。丁贵宝的大姐夫看来还真是有些骨肉相连的来头;你看:别人刚进公司干活,那都是先从最粗重、最苦累的活计干起,而丁贵宝一上工,大姐夫便指派了一个可靠的瓦工师傅,让他带丁贵宝学徒,以期丁贵宝能学门手艺,好好挣钱。
丁贵宝穿起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学模学样地跟着师傅干起了建筑来。
再怎麽说,丁贵宝他毕竟人年轻,体格好,又不是手拙得不分丫的那种人,因而,日子不多,他来了一阵高兴劲,乒乓一阵动作,嘿嘿,看上去倒也就多少有了点像那么回事。
只不过,丁贵宝这人,他自小至今就没出过大力吃过啥苦,这猛顶里来个小毛驴上套拉磨,那滋味嘛,肯定是难以说出好受来。
这不,丁贵宝也就因此不止一次地想到过打退堂鼓,但他总算还是忍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别的先不说,就冲老婆姚玲对自己那份“还够意思”,也实在不好想不干就不干了,抬屁股就走人。
另外,他现在也不无意识到:以前自己整天在外胡游乱晃,那毕竟也就是个混吃混喝肚儿圆,闹个自己抽烟之类的零花钱。可现在家里因这因那欠下了一屁股饥荒,自己再要是任马由缰不上套,不想着好好挣点钱,那似乎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丁贵宝所在的建筑工地地处县城东关,南边紧挨着全县最大的批发市场。不知何故,那个连一座三层的高楼都还没有的批发市场,居然起了一个颇为气派的名称——上海商城。
对此,有一次丁贵宝就心里道:
“妈的,就知道上海是个大地方。要是干脆叫北京天安门,那还不更来派?”
话说:
这天上午,趁休息的空间,头发汗湿、安全帽歪斜着扣在头上的丁贵宝,出来工地大门口,急匆匆便到对面的一个商店去买香烟。
来工地干活已有二十多天了。由于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所以,尽管丁贵宝觉得干活日子不短了,臭汗也出了不少,可他到今还没见到一分钱。而他手头的那点“小私房”,也因为抽烟日渐无多,眼见得也就囊中羞涩了。
其实,今上午刚上班后不久,丁贵宝的香烟也就抽没了;他有心马上去买一盒,可掏遍全身,连一张破碎的很有些不成样子的毛票在内,共计才三毛钱——看来,除了能买最低劣的那种烟,他连买一盒块儿八毛那种烟的钱也没有了。
可是,对于那几毛钱一盒的低劣烟,丁贵宝也曾经品尝过两口,实在是抽不来,抽一口就咳半天!不过,即便如此,终归是有毛不算秃,再不好抽也比没烟抽时的那种抓耳挠腮的感觉强!
就这样,犯了烟瘾心里直刺挠的丁贵宝,好不容易地坚持了几个小时,最后实在撑不住劲,便趁休息的空当,赶忙跑出来想买烟。
丁贵宝来到商店门口,他迟疑地脚下一停,看看手里的那三张一毛的钱,他一寻思,便将那张破损严重的一毛钱夹在了另外两张一毛钱的中间,之后这才走进门去。
商店内,一个戴墨镜,拿着老板包的高个男子正在买烟。
柜台里边的一个十八九岁、穿扮时髦的小姑娘把两盒高档的风帆牌香烟放在了柜台上。只见那男子很气派地一下拉开老板包,从一叠钱中抽了两张十元票,朝那小姑娘一递,随嘴说了句“不用找了”,拿起柜台上的两盒烟就走。那小姑娘赶忙笑着说了句“您慢走”,那男子洋洋不睬地应付了一下,之后气宇轩昂而去。
站在旁边等着买烟的丁贵宝,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在那男子往外走时,他还禁不住目光跟着看了两眼,心里话:
“看来这他妈的是个有钱的主。”
当他转回目光,见柜台里面的那位小姑娘正看着他,便赶忙上前两步,一指货架上摆着的那种“荷花牌”香烟,说了句“来一盒”,随即把手里的钱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那位态度明显冷淡下来的小姑娘,似乎不情愿似的拿了一盒荷花烟扔在柜台上,嘴里懒散地说了句“两毛五”,接着拿起了柜台上的钱。
丁贵宝把香烟拿在手里,等着人家找零钱。
小姑娘一看到手里的那张破钱,一下放在丁贵宝面前,冷冷地:
“这还叫钱吗?不能收。换换。”
丁贵宝不由地腾地一下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
“我、、、、、、”
“要不,这张钱你收回,给个五分的钢镚就行。”
“我、我就这些钱。”
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如此“跌份”,这让丁贵宝平生第一次突然有一种想找个地缝一下钻进去的感觉。
“那就没办法了。把烟给我。”
小姑娘说着,不等丁贵宝有所反应,毫不客气地一把便将丁贵宝手里的香烟给夺了过去!
丁贵宝的脸上,霎时变成了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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