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知我
汽车拐进另一条路，遥遥地已经能看见一排高矮一致整整齐齐的小独栋，喻闻嘉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他都没给风虞指过一次路。
“虞哥，”他轻声问，“你都能认识路了啊？”
“认识了啊，”风虞脸上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暗地里不知道悄悄把那几个路口记了多少遍，“转进去第一栋嘛，早上走的时候也没关车库门。”
车载香氛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气，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这次是风虞探出头去冲保安亮了健康码，保安认了一下车牌，看见喻闻嘉坐在副驾驶，又大声嚷道：“哎小喻啊，快递记得拿，有朋友在刚好搭把手一块儿搬了嘛……”
大哥的余音还悬在空中，风虞一脚油门开进小区里头，找准喻闻嘉哪一栋楼，倒车入库，无比流畅。
他熄了火，拔下钥匙来递给喻闻嘉，说：“嗯，安全把少爷送到家。”
喻闻嘉接了钥匙，埋头从副驾驶前面储物盒里掏出一袋可吸果冻给他：“哝，昨天晚上欠你的。”
风虞把果冻拿过来，玩笑着说:“这账付的，还是按批付款，下次又该给我点什么？”
他们俩分别从两侧下了车，院子里的小杂毛狗欢天喜地地从草丛里冲出来朝喻闻嘉奔过去。
喻闻嘉看上去挺高兴的，他蹲下身子撸了一把狗，抬头跟风虞说：“谢谢哥。”
狗子高兴的直蹦，一只爪子踩在喻闻嘉膝盖上，拿脏兮兮的脑袋蹭喻闻嘉的白衬衣。
风虞绕过来站在他跟前，说：“谢什么，走，我陪你拿快递去？”
喻闻嘉站起来，掏出手机像是在查物流信息，对风虞说到：“虞哥，你真不着急走啊，我一个人可以的。”
“真不急，有什么可急的，”他轻轻推喻闻嘉的肩膀，“走吧，磨磨唧唧的，晚了没空请我进去喝茶了。”
喻闻嘉这才跟着他走出去，手里还在翻看物流短信：“智能柜里有一个，保安那边的快递点有三个。”
“行。”
风虞答应的爽快，他先跟喻闻嘉去了快递点。
仓库里头有喻闻嘉的一个中件两个小件，被他一股脑全部包揽了个干净，喻闻嘉跟在后面想抢都没抢到。
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喻闻嘉和他说智能柜在屋子后面，得绕过一大排独栋，待会他晚上散步的时候可以自己去拿，风虞考虑了一会就点了头。
他们两个人就一起上了楼梯，喻闻嘉走在前面先开门。
桌上还有早上喝豆浆剩下的玻璃杯没有洗，两个人早上出门出的慌忙，风虞换下来的拖鞋还胡乱摆在鞋柜旁边。
风虞把快递放在玄关的置物柜上，喻闻嘉走到餐桌前收捡着那两个杯子，转身对他说：“不用换鞋啦。”
风虞说：“怎么，这就忙着赶我走了？”
喻闻嘉进了厨房，风虞听见他的声音和水声一起传出来：“没呢，你不是要喝茶嘛，我给你烧水，刚刚拿快递了，快来洗个手。”
风虞还是换了鞋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去，从他手里把洗好的玻璃杯接过来，说：“给我吧，放橱柜里对吗——去啊，烧水。”
喻闻嘉“哎”了一声，顺着把杯子递给他，转身出去了。
等风虞洗完手把杯子放在橱柜里摆好跟出来的时候，茶吧机上已经开始烧热水了，喻闻嘉正把大窗台前那个凤首箜篌边的小蒲团往木茶几旁边拖。
小茶几上摆着一个川渝地区常用的白瓷盖碗，喻闻嘉打开了客厅里的储物柜又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盖碗来，说：“周桐送的，有五六个不一样的颜色，我觉得这个大一些，不像那种小杯子要倒好几次。”
风虞笑起来：“这家伙……”
喻闻嘉手里捏着这只青瓷盏，又把茶几上那只白瓷盏也拿上一起去了厨房，等他把两个盖碗洗干净再拿出来的时候，水已经烧好了。
他招呼着风虞过来坐下，从茶几底下变魔术般的摸出了一个茶饼：“是今年的新茶，小林给推荐的，不是特别名贵，我喝着倒觉得还蛮好的。”
风虞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放茶倒水，说：“我是‘牛饮’派的，喝着都一个味儿。”
喻闻嘉放下开水壶，拿小抹布把溅出来的水渍擦掉：“我也不太懂这个，瞎泡——尝尝？”
滚烫的开水将茶叶浸润开来，空气里氤氲着带着茶香气的水雾，风虞也不等什么闻香掀盖，直接端起茶盏呡了一口：“嗯，口齿生香。”
喻闻嘉低头笑道：“你刚刚还说你喝着都是一个味儿来着。”
风虞放下杯子，做出一副沉思地模样来：“嗯……可能是美人所泡的缘故。”
一盏茶喝完，喻闻嘉还想要再给风虞续，被他伸手挡住了：“不喝了不喝了，都快四点了我得回去了，再晚过了饭点儿，不管说什么理由也得自罚三杯。”
喻闻嘉点头：“行，你快回去吧。”
风虞扶着桌角站起身来：“你那花……算了，我给你记着呢。”
喻闻嘉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接句什么才好，半晌才说：“行，我改天来。”
他陪着风虞走到门口，下楼梯的时候才想起来问：“哎，你怎么回去啊。”
风虞说：“我回医院开我爸车。”
他注意到喻闻嘉眼神在往车库瞟，又说：“别打你那车的注意啦少爷，咱们这再一直借过来还过去的，拉拉扯扯藕断丝连够跑一整年的，行啦，你快进去，我打个车去医院就开车上去了。”
他见喻闻嘉没接话，又接着说道：“我到了就给你回电话，真一点儿不麻烦，昂，快进去。”
喻闻嘉这才点点头，说：“那你路上慢点儿。”
小狗不知道跑到哪家去讨东西吃了，院子里清清净净的，摆在外头的茶桌还积着昨夜的雨水。
风虞走到院里朝他挥了挥手：“走啦。”
喻闻嘉“嗯”了一声，看着他绕出门口那片芭蕉树不见了身影才转身进门去，他换了睡衣，对着桌上那两盏残茶发了会儿呆。
杯子不大想现在洗，他坐在沙发上，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风虞的头像。
本来想刷刷朋友圈打发时间，可外头看着又下起雨来。
他起身关了窗户，站在比他腰还要高的大箜篌旁边给风虞发信息：“到医院了吗，外面下雨了。”
风虞回的飞快：“刚到停车场，在车上了，没淋着。”
喻闻嘉这才又靠在窗边点开那人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大黄狗的“寻人启事”，内附大黄狗的美照好几张，再往下刷是些店里的花花草草古怪日常，还有酒吧的打折营销和自己研究的奇妙菜品。
去年七月的时候有一条医院走廊很多人挤在一起休息的照片，放大能看到风历那个诊室的门牌号，文字配的是“顾老师走之前这人就说要跟我学做糖醋排骨，都2021了他还在这穿鸿星尔克当奥特曼。加油，干饭人！顾老师生日快乐！今年年尾看来又只能吃我做的饭了。”
评论还有一条大概是风虞后来统一回复的消息：“谢谢大家还记得她，顾老师之前喜欢苏轼的诗，总跟大家吟‘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希望大家也都像她期望的那样长大吧，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朋友圈设置了仅一年可见，到这条以后戛然而止。
喻闻嘉的目光在那句“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上停留了许久，莫名地觉着有些喉头发紧。
正出神，他手里的页面突然一变，电话铃声响起来，是学校乐队自己谱的曲子弹唱的古风民谣，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风虞的头像。
还没等铃声里的主唱同学开口，喻闻嘉就摁了接听键。
风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接连而至的还有山上不知比城里瓢泼几倍的雨声：“我到了啊，开进院子里了，还没下车，先在这儿跟你说两句，省的待会儿上楼人多，闹嚷嚷地烦得很，”
“这么快就到了，下雨天该开慢点的。”喻闻嘉说。
风虞那头窸窸窣窣地，像是在换衣服：“没事，我有分寸。”
他低头看了看表，五点过十三分，又接着问：“你吃饭了吗？”
喻闻嘉这才察觉自己已经在这儿站了有些时候了，想起人家走了以后自己在这儿翻完了对方所有可见的朋友圈，不由得有些尴尬：“还没呢，没什么胃口。”
风虞说：“看我，走之前都忘了问你——我之前在车上跟你说什么来着，就是太瘦了，我给你点个外卖？你们那儿能送进来吗？”
喻闻嘉连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冰箱里有速食的牛排和意面，拿出来煎一下就可以吃。”
风虞在那头开展他的堪比老父亲发言：“那些东西没什么营养，外卖也不健康，改天，改天我来教你做点儿简单的家常菜，总不能就把自己饿死了。”
大抵大家都下意识地习惯了，在成年人不可言说的潜规则世界里“改天”就是星期八和这个月三十二号，可喻闻嘉却觉得风虞这话真诚的不得了，让他连敷衍着礼貌性应承都不敢开口。
他那个人，只要是说了，大概是真的会提着食材跑到自己家来的吧？
“怎么不说话？”风虞那头有些嘈杂，“我得走了，敌人好像是发现我了。”
喻闻嘉被他逗地笑起来，说：“好吧，你快去。”
那头好像是有人拉开了风虞的车门，闹嚷着“你怎么到了不进去啊，那么大雨外头不冻人啊”，风虞应着“打个电话打个电话”，又把嘴凑近了麦跟他说：“那你记得得吃饭啊。”
“好。”
那头的人就激动起来：“什么啊老板，跟谁说话这么轻声细语的，别是下山一趟大黄都还没找着家呢你就找着家了，这我得跟我叔报啊！”
听声音风虞像是砸了那人一拳，威胁道：“你闭嘴”，两个人走进大门，酒吧里驻唱的吉他声模模糊糊地传过来，风虞说:“行了，那我挂了——你记得有空来啊。”
“我还有一院子的月照花林还在等你。”
他说完，没等喻闻嘉回答就匆匆挂了电话，像是在躲着什么似的。这头喻闻嘉放下手机，脸上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笑意。
他挪了挪已经站得有些发酸的脚转身往窗外看，城里的雨已经停了。
他点亮屏幕，那句“东风知我欲山行”又映入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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