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密谋
殷湛走进书房时,医官正好退出来,屋内一股血腥气,李晔半披着一件大氅,裸露在外的背上旧伤纵横,右臂新换了药,脚边洒了一堆血迹斑斑的绷带,正低头看着桌上的一盘桂花酥,听到动静后,他头也没抬道:“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殷湛硬着头皮道:“姜世子还,还在淮都,这几日都待在龙光寺中。定国公也知道了盘宁城的消息,正在从西大营赶来的路上。”
李晔嗯了一声,面色淡淡的,随后猛然挥落了桌上的茶盏。
殷湛垂着头,一时不敢开口。
自从发现渡河去寻长生草的人竟然是三小姐时,殿下这几日一天比一天易怒。他一贯冷静自持,外人不明原因的,都以为楚王是因为疫病才乱了方寸。
殷湛虽跟随楚王多年,始终觉得这位主上令人捉摸不透,除了打仗和整顿军务,他似乎没有什么喜好,下属要投其所好都不知从何下手。唯一令他看出些端倪的,大约就是姜宛在楚王这里的确有些分量,至于能有多少分量,他也摸不清楚,总归是比旁人都重要一些。
直到这两年,他才隐隐察觉出点什么。
“去年阿念——”李晔目光沉了沉,“阿宛出关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殷湛:“淮都那边传来了消息,灵蛇去查了跟着世子出关的那十八个斥候,都是定国公亲自挑选的人,回城之后,这些人从未对人提及过在关外的事,别人问起,也只说世子爷很能吃苦。”
“国公爷亲自挑的人,”李晔慢慢道,“行了,我知道了。”
若是如那木达佐说,其他人都喊她三小姐,竟是都已知道她的身份,而这些人都是定国公的下属,回城后怎会知情不报?
李晔瞳色暗了暗,怕是定国公对此心知肚明。
这两兄妹换身份换得不亦乐乎,自以为把亲爹蒙在鼓里,殊不知定国公一直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替他们扫清麻烦。
此番定国公急匆匆从西大营赶过来,一来是在盘宁城坐镇,二来知女莫若父,恐怕也是料到了带人去寻长生草的是女儿姜宛。
“谢掌门已经派出了一队灵鹊,即刻渡河去关外,调查此次疫病的来龙去脉,”殷湛道,“只是城中的疫病持续蔓延,灵鹊们虽竭尽全力,奈何无长生草,其余草药只能缓和病情,无法药到病除。灵蛇传讯,大皇子和陆首辅一党的人这几日接连给陛下上书,说此次疫病是因殿下的失误,请陛下严查。”
“大皇子?”李晔微微冷笑,“秋后的蚂蚱,蹦跶得倒是挺欢,无妨,他很快就自顾不暇了。”
殷湛知道楚王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势力,便恭顺地应了声“是。”
书房的门被轻轻扣了扣,亲卫在外面恭声道,“殿下,有客来访,自称从西楚听雨斋而来,为殿下送来去年订下的一批玉器。”
西楚是李晔的封地,盛产玉石,听雨斋是当地有名的玉器坊,与上京珍宝斋齐名,李晔去年送给姜宛的生辰礼就是听雨斋所出。
殷湛蹙眉,这个时候,西楚那边还送什么玉器?
李晔却抬起眼,目光微微一动,“让他们去后院等我。”
西楚的来客白面无须,声音略尖,穿戴精细,手上还挽了一串玉石佛珠,一路畅通无阻地被亲卫领去了后院一间偏僻的厢房,婉拒了茶水,眼观鼻鼻关口地坐定了。
等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看见楚王独自一人进来,亲卫将门紧紧合上后,齐齐退到了百步之外。
来客深深俯首,行了宫中的大礼:“奴才福安,见过楚王殿下。”
李晔抬了抬手,“崔总管这个时候让你过来,是那件事有了进展?”
“正是,”福安呈上一封厚厚的密信,“崔总管借着灵蛇的情报,通过宫里的人手继续挖,发现大皇子不仅向官员索取财物,手还伸到了宫廷内务上,多年来克扣下了上百万两之多,具体所涉的人事都在这封信中。总管说,若是朝中言官安排妥当了,这两桩案子足以让大皇子人心尽失。”
“光人心尽失有何用?”李晔冷笑了一声,“陛下不会再有子嗣了,如今只有他一个嫡子,陆方也只有这么一个外孙,他再不中用,陆家也只能咬牙保他。”
“那殿下的意思是,”福安低声道,“索性让他像二皇子那样,一了百了?”
李晔展开密信,一边翻看着一边淡淡道,“同样的手段不能使第二次,司药监里也不全是废物。大皇子的命,还是让陛下亲自取了罢。”
福安轻轻打了个寒噤,大着胆子抬头。
“听说陛下近年来在后宫十分不顺,恼恨得很,”李晔笑了笑,“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的,儿子却代劳了,不知父子之情还能维系多久的体面?”
福安反应了过来,“是,奴才明白了,不知殿下属意后宫的哪一位娘娘参与此事?如今后宫中有两位官女子是崔公公送进去的,倒还算机敏,哦对了,还有乌赫去年进献的那位美人,对殿下十分忠心,就是她还没有做成什么事,不知行事是否妥当——”
李晔“哦”了一声,将信一合,“那便她了罢,安珠做事,不必担忧。”
“是,安珠夫人生得美,陛下如今也很喜爱她,”福安顿了顿,谨慎地看了李晔的脸色,斟酌道:“乌赫等地去年进献的美人,殿下一个都没有留,尽数送到了上京,崔总管说殿下军务繁忙,身边总得有贴心伺候的人,这次特意命奴才送来了两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容貌也属上乘——”
李晔目光玩味,“崔公公都开始操心本王房里的事了么?”
福安笑容发苦,“殿下,您迟迟不肯大婚,上次甚至公然拒了忠王府的惠敏郡主,如今朝堂和宗室中流言纷纷,您先纳两个侍妾,也算是堵住悠悠之口,陛下那里也安心。”
“惠敏郡主?本王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女人,”李晔有些不耐,“至于陛下,他有什么担心的?”
福安轻言细语道:“若是大皇子真的陛下虽说眼前力保大皇子,等到大皇子东窗事发,陛下恐怕心思便会转个弯了。”
见李晔微微蹙眉,没有直接拒绝,福安又絮絮道:“崔总管说,他知道殿下心怀大业,自然不屑耽于儿女情长,等您扫清这一切障碍,入主东宫,想娶哪位贵女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您不能让朝臣和宗亲以为您房中”
李晔“恩“了一声,淡淡道:“把人送过来吧。”
福安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应了是,笑道:“殿□□恤奴才,奴才感激不尽。来之前崔公公还忧愁了好些时日,就怕殿下顾着姜三小姐,不肯答应呢。”
李晔看了他一眼,福安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垂下头去,“奴才有罪!奴才就是听到了一些流言,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散播谣言,竟说殿下不肯大婚是为了国公府的那位三姑娘——”
“既然是流言,”李晔道,“便随它去。”
福安见楚王对此事轻轻揭过,一时心里倒是有些拿不准了,不免继续试探道:“去年听雨斋为三小姐备生辰礼时,您选了一副鸳鸯佩,崔总管知道此事后不免忧愁,只道早晚定国公府与殿下会分道扬镳,若是与姜家人有太多牵扯,怕会误了殿下的事。”
李晔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福安在那样的眼神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转告崔衍,我日后要娶什么人,谁也管不了,”李晔轻声道,“我帮你们报仇,你们助我回京,除此之外,不要多嘴多舌。”
他黄昏时出了前院,打算去城中看看染病的军士和百姓,在往大门走的路上,忽然看到了一簇黄灿灿的小花,脚步一顿。
那是关外常见的金娘子,十分好养活。
李晔原本打算住在官驿,裴庸连声唤着使不得,将他请到了自己家中暂居。裴庸是独自来盘宁赴任,家中没有女主人打理,花草都长得马马虎虎,也就养一养金娘子这样的花。
姜宛以前常常抱着一大捧金娘子来找他,所到之处幽香阵阵。
说起来,他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未能看见穿女装的阿宛了,还是去年过年时,她应景地穿了红裙子,他担心她着凉,还沉着脸说了她两句。
或许也是因为宴会上不少武将家中的公子都在偷偷看她,他心下不悦。
其实那日她真的很好看,活泼又明媚,没有人知道,那天他看到她走过来时,目光停驻了好一会儿。
阿宛阿宛已经长大了,她自来无拘无束,就像关外的海东青,只肯飞向青云长天,轻易不为人所驯。
不过,他遇到过的最凶猛的海东青,后来也对他乖乖俯首了。
李晔俯下身,轻轻摘下那簇金娘子。
殷湛走过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他心一横,硬着头皮道,“殿下,您方才去见听雨斋的人时,灵蛇传来了一个消息。您去年让西楚玉器大师铸造的那副鸳鸯佩,前几日被一家当铺给收了,当铺的大当家少时是听雨斋出来的,一眼认出了他师叔的手艺,诚惶诚恐地又送了回来。”
他双手呈上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那副玉质温润的鸳鸯佩。
李晔垂目看着那玉佩,面色淡淡的,一时没有说话。
殷湛觉得背上冷汗都出来了,这副鸳鸯佩是殿下亲自选的玉石,挑的花样,又找来了西楚最好的玉器大师打磨而成,前后历时半年。
半晌,他才听到上方传来一句,“她是为了给那个花魁赎身?”
“是是的。”
殷湛等了一会儿,发现李晔似乎没有动怒,微松了口气,正要问这玉如何处理,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拾起了那块玉佩,重重一握,碧色的粉末便从那修长的指间簌簌地掉落下来,化为飞尘。
殷湛惊愕地抬起头来,分明看到了李晔眼中的杀机。
“那家青楼不是本就要封了么?”李晔轻声道,“去,再做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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