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鸳鸯符
日光拂了红瓦,碎雪昭昭盘于树梢,熙攘的人群步履匆匆,没了喝茶闲聊时的耐性。
“顾兄,要去看看吗?”,占言显然也兴致颇浓。
“嗯”,顾温没亏了琼诣府的好名声,道:“事关人命我不放心”
相比较于他的严肃忧心,占言心态宽敞多了:“这你就放心吧,这满街这么多人去凑热闹,就算人真的砸下来也能压着几个,死不了的”
越说越没心肺似的:“席兄,你呢?要去凑个热闹吗?”
“不凑”,席隽顺着原路回了。
占言倒理解:“也是,小机灵醒了见不着你,肯定得哭”
长街之上,人满为患,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千金要抛个绣球,然而这阔家少爷的风流韵事不比那招揽夫婿的热闹小。行人驻足于楼下,皆停步不前,占言知道,这是霖花楼到了啊。
此楼三层高,修建阔气,楼门外以红梅点缀,以如此傲骨之花装饰不知是附庸风雅还是为了沾光,牌匾之上三个大字,霖花楼。
此时顶楼上站一妙龄女子身着束腰白裙,裙边绿柳刺绣一看便是出自艺精湛人之手,身形纤细,黑发散落如瀑,背对长街行人而站,似乎正在与三楼内的人说话。
楼下熙熙攘攘,议论之声不断,顾温从耳边飘过的声音中听出,此人便是迟烟姑娘了。
“你觉得她真的会跳吗?”,这怕是众人此刻最好奇的,不知此刻立于楼边之人是否听到。
“怎么能呢”,有人并不信:“虽说迟烟姑娘清高,向来只是抚琴献舞,可是湘家少爷并非俗人啊,抛去那万贯家财不说,样貌也是翘楚,就拿我们芙清镇来说,有谁的相貌能排在他的前头,所以我想啊,轻生为假,此举只是想让湘家少爷娶她吧,不过”
“不过什么?你不是曾去湘家做工,想必知道些内情,说来听听”
那人迟疑了下,说:“不过那湘家少爷虽然性子闹了些,可不至于此啊,我多年前见过他一次,虽是个娇贵的少爷但为人正义断不会做出如此风流之事,更何况他如今”
“如今怎么了?”
男子话中无一句不是褒奖,像是拿了湘家的银子请来藏在人群中给那少爷打好名声的,然而他那不知是真或假的赞美之词还未说完,楼上女子两行清泪,毫不犹疑从三楼跳下,转身之时眼眸紧闭,表情悲痛绝然。
任再多的溢美之词都被这一跳打的稀碎,男子也只剩下惊呼声在口中,霖花楼较其他寻常楼高出不少,从它的三层跳下,不死也残,想来这迟烟姑娘定是受了无限屈辱才会如此。
清晨起来看热闹的人确实很多,不知是否会如占言所道,即便跳下来也能砸中一二,但顾温看不下去此景,人落之时他已踏地而起,两步之后凌于空中。
占言心评道,英雄救美。
然而这美救到一半,就在顾温左手触及迟烟姑娘衣袖之前,一把短剑从三楼而出,此剑剑刃已开,剑锋带着杀意。占言戏未看完,敛了笑,喝声提醒:“小心!”
此剑不朝着跳楼的迟烟姑娘去的,而是救人的顾温。
顾温为躲避短剑,身子微侧,迟烟姑娘的袖带从他手中滑过,他没能抓到人。
占言顾不得许多,一跃而起,但晚了一步,只见由三楼内飞出一人,此人功力不弱,闪至迟烟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身,带着她平稳落于地面。
顾温和占言则落于人群之中,二人对面。
迟烟被救面色却并不好,几欲挣扎都被身侧之人搂回怀中。占言懂了,此人估计便是湘家少爷。
他身形清瘦,面如冠玉,却如议论所言是个样貌极出众之人,只是看着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到过。
刚刚飞出的短剑之中杀意浓重,顾温手持佩剑,目光警惕。
侧身要走的迟烟被湘家少爷箍着腰身抱回来,他道:“我的人,要生还是死,都容不得外人触碰”
他瞧了顾温一眼,又捏住迟烟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问道:“你说呢?”
语气动作皆轻浮至极。
顾温刚要上前,由霖花楼内跑出一红裙女子,她行色匆匆地到湘少爷身边,讨好笑道:“湘少爷别动怒嘛,迟烟年纪小不懂事,这不,我带她给你赔不是了不是”
她退后一步握着手帕拘了一礼,而后又赔笑上前去握迟烟的手:“这不懂事的姑娘别叫她惹少爷生气,我就先带回去管教了”
别提男子,就连女子靠近甚至都不可,湘少爷:“不必”
“她,本少爷今日买了”
红裙女子脸色一僵,不得已收回手,缓声道:“少爷别开玩笑了,谁人不知迟烟姑娘只会抚抚琴跳舞,别的她不懂的,湘少爷就别为难我们小女子了”
湘少爷轻笑一声,道:“青楼女子,有何不卖?”
此话是极大的侮辱了,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迟烟姑娘也是出生大户人家,十五之前都是养在深闺之中。只是家道中落,家产变卖,为照顾家人不得以赚钱谋生。女子谋生不易,她曾在一秀坊赚钱,然秀坊老板贪图其美色百般刁难,后霖花楼开出条件,只要她到此处弹琴跳舞,她们便为她解决此烦恼,并保证护她安稳,绝不强迫。霖花楼乃芙清镇第一大花楼,势必有些依靠。这数月来也说到做到,可没成想湘家少爷今日冒出头来,竟这般仗势欺人。
若是他说想要纳迟烟姑娘为妾,都皆可再谈。可是他当街之上说的是买,连个身份都不给,毫无半点诚心,这不是作践人吗?
顾温持剑上前一步:“你可问过她的意见,我想她不愿和你走”
湘少爷这才侧了头,上下打量着,道:“两位倒当真是爱管闲事”
占言可没顾温那个再气都温声温语让人听着憋屈,道:“你速速将人放开,立刻赔礼道歉,若这位姑娘不肯原谅你就自己去报官”
“哈哈”,湘少爷清笑了几声:“两位少侠,当真不知此处是谁的地盘”
他带着迟烟退后几步,与此同时身侧涌上两队护卫,他们个个手持利剑,眉宇凌厉。
顾温和占言同时拔出佩剑,在这长街之上与他们打了起来,原本看热闹的民众顿时惊恐万状,抱头躲跑。
顾温和占言虽均是新入门弟子术法不过学了数月,可也算是擅长用剑之人,但交起手来才发现这些护卫们剑法不俗,他们二人初次下山接连遇到强敌,也算是被迫开了眼界。
利剑相碰,剑光为紫,划断了霖花楼的半块招牌,但以二敌十,顾温和占言缠斗之中无法脱身,眼看着迟烟姑娘不愿之下被湘少爷带走。
占言正想着若要杀出重围,或许可以本门至高剑术一试,就见顾温掏出符咒,施以灵力,他心中惊叹,没有不可对普通之人使用术法的门规可真好!
然那抛出的符咒与另一符咒相撞,两咒相抵,霎时间,街间火光迷雾四起。
护卫中竟然懂得术法之人!且符咒力量丝毫不弱。
此次下山,当真大开眼界。
再睁开眼时,别说湘家少爷和迟烟姑娘,就连护卫也不见一个,符咒的气息尚未散去,占言道:“这个湘家,绝对有问题”
两个人快速跑回客栈,跑的太快,拐门时占言和店小二撞了个满怀,他赶紧问:“看见席公子了吗?”
小二也是才起,人还有些困,白毛巾甩到肩膀上说:“我刚见他才去睡下,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大早上的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顾温:“他不是回了有一阵儿了吗,怎么才去睡?”
小二道:“他弟弟刚闹来着,不睡觉”
闻言,顾温和占言急急跑上楼,到席隽门外敲门:“公子”
“公子,快开门”
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开,但店小二分明说过他在房间,难道睡着了?占言大声喊道:“席隽——”
音还没拉完,门开了,但眼前无人,低头,离呼披个小厚裘衣站在房间门口。
顾温:“你哥哥呢?”
离呼仰头:“在睡觉”
占言:“那你怎么出来了?”
问着他便往里走,然离呼摇摇头示意他别进,占言以为他带了席隽的话便随他出了门又见他关上。
占言:“你哥哥说什么?”
席隽确实有话,离呼转达:“他说我们太吵,让我们三个去廊里罚站”
顾温:“”
占言:“”
占言再去推门却已经推不开了,他想了想,蹲下与离呼齐高,问:“他平时叫你站,你就去站?”
离呼点头:“是啊”
占言嘴角挑了几分:“亏我还夸你聪明”
往日这个时辰客栈内人还不多,早起的要么是结账离店的,要么是空腹了半宿来吃早点的,但今日二三聚堆聊起城中大事,有说霖花楼有人跳楼,有说听闻昨夜城郊发生命案。
“人命关天啊!”,占言嗷的一嗓子,惊得客栈老楼一震,又悲又响亮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谁过世了。
小孩子学东西都快,离呼模仿着他的声音动作以及语气,有模有样的,稚气声道:“人命关天啊,——哥哥”
声音高昂此起彼伏,顾温还没琢磨出这样到底好不好,但作用反正是有的,房门已开,席隽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捶胸顿足的一大一小。
顾温没敢看他的眼睛。
席隽弯腰把小的那个抱起来,问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离呼答:“和哥哥学”
占言:“”
席隽低头看了占言一眼,这一眼看的他差点滚下楼去,但想起刚刚的事,他追席隽进了屋内:“席兄,我们今天遇到了会术法之人”
席隽的觉到底是没睡成,听着顾温占言把刚刚行街上的事和他说了一遍,占言气愤道:“那湘家少爷就是个流氓!欺负人家无权无势的姑娘”
顾温:“我们本想寻去湘家,但以我二人之力未必能把人救下来,所以想前来找席兄帮忙”
席隽怀里的离呼本就没睡多少,见到哥哥走了又回追着他闹了会儿这便又困了,席隽把手炉塞到他怀里:“放你们下山,两位的师尊就不担心?”
这话轻描淡写的却打击人,但顾温并不恼,不知为何他每次见到席隽都觉得亲和又敬畏:“以我的资质原本是不够下山历练的,此次原本也只是帮师尊送一件物品到砚蚩界,但恰逢复活之咒害人,不能不管,我想占兄亦是同样”
占言没说是与不是,只是点头,似是不想聊这个,又起了新的话题:“我怎么有些觉着这个湘家少爷有点眼熟?”
“你有同感?,顾温道:”我也觉得他眼熟”
“可我们非同一门派,此次又是我第一次下山,共同认识的人应当不多,也就只有”
顾温占言同声道:“席公子”
席隽:“”
敲门声响起,瞧见离呼已经睡着店小二便放轻声音:“几位公子,您们让我多多留心关照一同住店的那位妇人,我刚听门外的小厮说她出去了”
顾温立即问道:“去哪儿了?”
“向东走了”,小二:“具体去哪儿我们就不知道了”
但并不难猜,席隽:“衙门”
她相公齐力的尸身还在衙门。
安顿好睡着的离呼后,三人再次去了衙门,郊外发生命案现已传播于街头巷尾,官府门前偶有行人驻足向里望两眼。
刚走到府衙门口,三人便被昨夜值夜的衙役当面指控:“就是他们使用邪术迷晕的我们!”
知府大人恰好也在,立即命人:“来人啊,将他们给我抓——”
之后的话便是说不出来了,因为知府大人的视线投到了占言腰间的红色玉佩上,他意外的向前几步,又细细打量了番,问道:“少侠可是凤璇派的弟子?”
占言:“正是”
知府李大人立刻挥手命衙役们下去:“有眼不识泰山,凤璇派乃大宗,使用的岂是邪术?”
占言头次知道这玉佩这么好用,挺起胸膛,拿了气势说:“好说,我来是想问下刚是否有一女子进来找她丈夫的尸身?”
“是有这么一人”,李大人说:“已经带她去了”
“且刚刚衙役来报,她说她想独自和她已逝的相公待一会儿,我见她也是一个可怜人,便允了。不过少爷放心,有我们的人守着,不会出意外的”
顾温拘礼:“多谢”
李大人招呼几人进来入座,且叫人备了热茶等窈娘出来。他在得知顾温亦是来自大宗之时道:“早听闻二位所在门派皆术法高超,不知可否有一事相求”
顾温:“大人请讲”
李大人说:“城中的湘夫人近来睡眠不好,总觉家中似有些不净之物,接连梦魇,不知二位大人可有什么方法,还她一个清净?”
顾温听后,从腰间掏出两镇压符咒,他道:“将此放于枕头底下,可保邪祟不扰”
“真是多谢少侠!”,李大人起身,刚要双手来接,占言却想起什么问道:“这城中有几个湘夫人?”
李大人:“湘家乃是芙清镇最有名望的人家,只有一位”
占言:“她有一个儿子?”
“是”,李大人:“湘家有一湘少爷”
这岂不巧了,占言笑了,收回顾温手中符咒,道:“既是湘家,那怎么能只给两镇压符咒应付了事?不如李大人引我们去湘家看看,万一并非是什么不净之物惹事,而是湘家少爷为人缺德造的孽呢”
李大人顿了下,从他话中听出些许语义曲折,但两方人他都得罪不起,赔笑道:“也好,也好”
衙役来报,说是窈娘请求大人是否可以将她相公的尸身带回家中,他非本镇中人,希望能够让他归乡安葬。
李大人道:“人总是要入土为安,既然尸以验过就让她带回去吧”
衙役:“是”
李大人亲自送他们到府门口,并说今日晚些时候便会叫人去请他们一同到湘家去,顾温应允。
太阳完全冒出头来,冬雪厚重铺满街道,府衙前行人而过,见到知府衙役皆肃静快走。
他们出来时窈娘也已经在府前街道了,她身上脖颈处套着两指粗麻绳,麻绳后牵连着马车,马车之上是她行走异乡寻回的相公的尸身,身上用白布盖着。
窈娘身子瘦弱,脸上泪流过的地方被寒风一吹冻得通红,那是冬日再烈的光都照不暖的。她牵起马车有些吃力,为了使出劲儿弯腰弓着背,每一步都走得极吃力,但又坚实平稳,口中似与身后之人闲聊一般:“出来久了,想家了吧”
“无碍,我带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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