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聂小倩

宁采臣跪倒在地，他擅察言观色，由着黛玉神情变化摸索出了一个大概，顿时被点醒了，颤巍巍问道：“两位大人所说的返魂……可是人死后再次复生？”

        “不然还怎么返魂？”

        鬼使白因宁采臣一事无端増了很多工作，对他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宁采臣顿时跌坐在地，双目因惊惧而颤抖：“我……我已经死了吗？我……我记不得了，都记不得了。”

        “我且问你，你可曾求过什么人，拜过什么庙？”

        黛玉细细看他的表情，他双目失焦，嘴唇一阵哆嗦，不像是作假，随即目光转向小白，小白耸耸肩无奈摇头表示不知为何。

        “我……我曾拜过太虚幻境司主。”

        宁采臣轻声应道，不敢抬头看仙子的表情，只当天界有特别规定。

        黛玉却是突然轻笑一声，过于轻微、短促，但周围几人全都听到了，宁采臣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黛玉的心本平静如冬日冰封的湖面，如今一句话倒是唤醒了几分，原本被层层遮掩的谜底顺势浮出了水面，一点点指向了那个曾经尘封的地方。

        也就这一瞬，脑海里又断断续续的衔接上了一部分过去的记忆，像是在给她指引方向。

        黛玉轻叹一身，抬头覆在宁采臣额头。

        她的手指冰凉，宁采臣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一股灵气从额头处传来，随即感到一阵暖流拼命涌进身体，逐渐便失去了意识。

        黛玉微微闭眼，默念心决，旋即便读到了宁采臣的记忆。

        宁采臣本就是普通书生，一日上街买墨时，刚出了铺子就撞倒了隔壁胭脂铺的货架，胭脂顿时撒了一地。

        老板娘急得跳脚，抓着宁采臣要他赔偿，宁采臣一穷二白，拿出了全身的银子也不够零头，气的老板娘找来相好的就要当街揍他，是正在挑选胭脂的小倩拦住老板救下了他。

        宁采臣一抬头，正对上掩唇轻笑的小倩，一眼过去就再难相忘。

        母亲教他为人本分，圣贤古籍皆视作圣旨，过去只知英雄救美，如今却被美人所救，反倒不知所措。

        眼见小倩代自己赔了钱，宁采臣赶忙跟在身后以做答谢，自言欠下的银两择日定当偿还，甚至借来笔墨写下欠条，小倩却始终不曾多看他一眼，挽着梅三娘就此离开。

        于花月楼的姑娘来说，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她们囿于花月楼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鬼生不会太凄凉，寻一点有趣的乐子。

        而小倩救下他大概是因为，他表情太有趣，他说话太斯文，他脸红是太好看，他……太不一样了。

        直至一路追着小倩到花月楼，宁采臣清贫，又不愿进入此等欢乐场所，只好站在楼下盼着姑娘能多看自己一眼，可待到花月楼点上了花灯，小倩都没有出现，他只得遗憾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他又站在此处，痴痴望着花月楼。

        直至花月楼的众姑娘开窗嬉戏才看到了一直守望的呆书生，小倩顺着姑娘们的嬉闹声望过去，正好看见了宁采臣一脸欢喜的冲她挥手。

        有些东西，怕是从那时就悄然改变了。

        以至后来每一日宁采臣都会守望在此处，小倩偶尔会去和他交谈，他便欢喜的给她几个铜板，再送上几个稀奇的小玩意逗她开心。

        时日久了，两人也习惯了这样相处的日常，小倩也从过去的逗弄变成了刻意等候，要是哪日瞧不见外面站立的人，必定会坐立不安，直至他再次出现才会恢复正常。

        终有一日，宁采臣还完了所有的钱，小倩原以为两人再无瓜葛，却不料宁采臣竟鼓起勇气向她表达了心意。

        宁采臣不善言辞，一段陈情说的磕磕绊绊，最终只剩一句自那日初见便心悦姑娘许久。

        聂小倩从欢喜到失落，再到双目含泪，宁采臣不解，却被聂小倩遮掩口鼻带到了花月楼。

        白日里的花月楼并不营业，姑娘们如鬼魅一般的在人群中穿梭，原以为她们掌握着什么起舞的绝技，直到看见几个姑娘满脸流血却满不在乎的在楼上楼下嬉戏，身形如云，脚不沾地，宁采臣顿时吓得心跳不稳。

        聂小倩却是轻笑起来，拖着他去往自己房间，在他面前化了形。

        小倩问：“害怕外面的女鬼吗？”

        宁采臣点点头，又飞快摇摇头。

        她再问：“那你喜欢我吗？”

        宁采臣肯定的点点头。

        小倩眨眨眼，语气轻快道：“那若是我和她们一样呢。”

        宁采臣怔住，旋即肯定的答：“我不怕。”

        他不怕，哪怕他们阴阳相隔他也愿寻得仙法助她还阳。打定主意后，他四处打听，去了一个神庙，庙里供奉着太虚幻境司主，心诚者可以进入太虚幻境见到仙姑得以圆梦。

        宁采臣诚心祈福多日，终于在睡梦中进入了太虚幻境，一片苍茫里，他看见了一个异世界，但目之所及皆被拢上一层薄雾，虚幻的像是伸手就可以统统打破。

        幻境里，他看见了独自垂泪的小倩，看见她被什么人逼迫着，去往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看见心爱的女子徒手从一个男人胸口掏出了心脏，再一看，那男人赫然就是自己。

        他顿时大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童子，童子矮小，却长着垂地的胡子，童子告诉他，这聂小倩被一个妖怪控制，不仅会杀了他，就连聂小倩自己也会不久后魂飞魄散，唯有为聂小倩迁坟才能摆脱命运。

        出了幻境，宁采臣立即去往梦境中小倩的葬身之处，不顾此举是否失了体统，连夜挖了她的坟，尸骨也被他带着身上，埋在了花月楼后山上，好好给她立了安身的冢。

        他并不知，他所挖之地，正是镇守夜叉的结界最薄弱的一层，小倩的尸骨奉上，正好助他打破了结界。

        宁采臣浑然不觉，下山时，被刚突破结界的夜叉袭击，生生挖去了心脏。

        共情时，原主的所有情绪都能感觉到，黛玉一阵心痛，似是自己的心脏也被生生挖了去，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下去。

        她看到了那时的宁采臣灵魂飘至上空，看到了小黑紧锁着眉头反复查看手中的批票，小黑严谨，对了好几次，似是防止自己出错，直至肯定就是这个人，才带着疑惑去往鬼门关。

        一路上，小黑带了二十个亡魂，宁采臣正是最后一个，也不知是不是不放心，小黑的目光总是凝在他身上，直至宁采臣的批票无端发生变化，魂魄逐渐凝聚，竟沿路返回了过去。

        视线回转到那个树林，透着朦胧光影，似是看见一个矮小的人把一朵彼岸花放在了宁采臣心口，随即便感觉到身体逐渐发热，宁采臣睁开了眼。

        可也在由死复生之际，夜叉的鬼气瞬间钻了空子，趁机占据了他一半身体

        再见小倩时，宁采臣神智逐渐浑浊，小倩的状态却也越发不佳，羸弱的似乎不堪一击，就连太阳也逐渐见不得，可惜那时两人都没有发现对方的怪异……

        黛玉收回了手，她明白了。

        宁采臣原本并没有失去记忆，却因为英发童子用彼岸花施救再次返魂，长久下来，心性受损，再加上被夜叉的鬼气侵占，时日一长，定然像个行尸走肉。

        黛玉的手方一离开，宁采臣便也忆起了过往，再看身边近乎透明的小倩，他越发愧疚。

        “仙子，求您救救小倩，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若不是我，小倩也……”

        “和你无关。”黛玉面色阴沉，逐现怒气，“只可怜你被别人当了棋子还浑然不知。”

        绛珠仙子执掌通天镜，原在天上时，一镜在手，天下事尽知。可她从不愿用通天镜窥探人间，王母娘娘无奈，便把以梦渡人之事交由了可以制造幻境窥探人间的警幻仙姑。

        黛玉心知，通天镜也好，幻境也好，在窥探人间之余都存在一定的弊端。

        宁采臣幻境所见的必然是日后之景，可也正是他先一步看见，从而在另一个层面上推进了幻境之象的进展。

        兜兜转转，虚虚实实，幻境与现实逐渐扭曲错位，宁采臣从一个旁观者逐渐成了最重要的推动者。怕是只有那位操控幻境的人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黛玉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彼岸花在手中发出灼人的热度，黛玉抬手把聂小倩放置于半空中，月华释放出一阵暖光环绕在小倩左右。

        她和宁采臣不同，宁采臣魂魄离体不久，又是因挖心而死，彼岸花当做心脏刚好可以救活他。

        小倩则不同，身死已久，彼岸花只能入驻鬼体，助她维持人形。

        法术催动之下，彼岸花缓缓入了小倩体内，小倩身形逐渐恢复，看起来和往常无异。

        再次站于地面，不同于过去的虚幻，更多了几分踏实感。小倩和宁采臣两两对视，紧紧拥在一起。

        黛玉心稍稍放下，轻声道：“阴阳本不可逆，可我师父说了，只要有心，世间万事皆能成，你们二人如今可做一双隔世夫妻，只要小倩尽力积攒功德，想来还是可以慢慢成人。

        话音刚落，黛玉自己却怔住了，这个师父……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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