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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巡山


如果是李十月他们告诉他陈三七,说他是亡国太子,陈三七兴许还能接受吹捧,调笑几句。可让赵夫子这个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教书先生告诉自己,这个比天大的事情,陈三七哪怕不敢相信,却也不能不信!

陈三七站在檐下,下了近半天的雨终于是停了,少年目光里起初的震惊褪去,又复归古井无波。檐下少年既然敢狂言“先生何以教我”,自然不是短智之人,也不需要像小时候遇到好事那样,在大腿上狠狠掐上一把。可既然接受了这个身份,当下的结果自己一个亡了国的太子与平头百姓有何差别,十几年来还不是泥地里刨食,青石街上跑断腿!就算不谈自己,一个西楚旧臣如今告诉我十几年来一直保护左右,可你一介书生,又有何用呢?凭我们就可以再去重建那个自己记忆里都只是个模糊碎影的故国,可谓登天之难了吧!

赵定秀仿佛看透了这个性子有些凉薄的太子殿下,只是拢袖作揖,沉声道:“今日将此事告知殿下,正是因为我大楚复国有望!殿下寓于陋巷,只是为防大奉歹人不肯放过,实为保留我大楚国祚之下策!”这个穷酸老儒,挺了挺佝偻的脊背,风雨如晦,老儒站在少年身边,仿佛当年书生意气,昂然待发!

屋外太阳终于从云层中透了出来,阳光洒落在院子里,枇杷树上刚经过风雨洗礼的那些新叶上还带着水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美如银珠!

小院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透过低矮的院墙,依稀可见,一青衣,一麻衫缓缓走过。李二闷声闷气道:“送你到这,我就不进去了!”

青衣曹沫脸带微笑,似是知道魁梧汉子的心中所做的选择,一手轻拍肩头,转身便欲抬脚进那院门—“等等!”身后李二唤了一声,曹沫收脚站定,却未转身。

李二有些红眼,最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说完转头便离开院子了!曹沫抬头看了眼天空,脚下青面白底的布鞋泥泞不堪,叹了口气,眼神肃穆,推开院门,一脚踏进院子!

青衫在院内站定,陈三七站在檐下,脸色平静。赵定秀立于身侧。最初见到这孩子的时候他还那个风流白衣郎,皇帝钦此御前翰林,被誉为“白衣翰林郎”!斗酒作诗,青楼卖画!正是人间最得意!而再见之时,却是两鬓苍颜,青衣曹沫!

曹沫脸上不见悲喜,扑通一声,在院子里轰然下跪,声音嘶哑道:“西楚罪臣曹沫,拜见太子殿下!”再抬头时,青衫儒士涕泗横流!

前朝有位失意文人,为那位在深宫幽闭的妃子曾经写下那“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他曹沫离乡去国何止三千里,故国山河犹在,可那昔日繁华的都城缺已是一堆破瓦残砖,废墟一座!面前的皇子殿下,更是流落民间十六载!苦心人天不负,终于是被他找到了太子殿下!

陈三七被赵定秀告知的事实还未彻底接受,如今又等来这个青衣儒士纳头就拜,这般场景,只说是陈三七心脏强大,换作一般人,可能已是激动到晕倒也说不定。

赵定秀示意殿下让眼前中年人起身,陈三七有些着急,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但又不想眼前人就这么跪着,结巴道:“先生…曹…先生,请起身吧!”两只手似是有些紧张,紧紧揪着裤腿!

赵定秀有些吃味,殿下初次见到曹沫便紧张的说话都不能好好说,对自己可是连“先生何以教我”都蹦出来了!不过,有了眼前人,起码那个无数西楚旧臣心心念念的愿望,或许就能够实现了!

青衣曹沫缓缓起身,看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眼眶湿润。如此陋巷独自生活,寻常人家的孩子还在学塾里听着琅琅读书声的时候,他却已经为了生计奔走,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来的!即便他是亡国太子可也是个孩子,这个年纪也不该承受这些!

“殿下,受苦了!”青衫曹沫注视着少年良久,这个破衣麻衫的少年似乎有些晕乎,眼里还有迷惑,一如当年的她!

陈三七微微迷茫,开口道:“啊?不苦的,不苦的……”少年挠了挠头,感觉这个陌生中年给自己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以往生人勿近的冷漠可比今天的拘束要显得更多了。

阳光下少年似乎嘴角带着笑,连说话也有一股阳光的味道。这么多年苦日子熬过来了,其实苦不苦的对少年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有个老头教过一个道理,田里的稻谷和田边的稗草,稻谷可以因为是庄稼接受更多的肥料和阳光,那么能说稗草就没有资格活着了吗?

少年就像那椑草,身处泥泞,然心向阳光!

——————

陵州城内,人流如织。作为西北重镇,陵州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只论农作一事,天下土分三种,江南红土,燕州黑土,和西北黄土!而众所周知,又以黄土最为贫瘠,所以西北凉产自古不足,但北凉参差百万户,除去每年漕运往西北脊陲边镇,剩余一大半都指望着这一座“塞上江南”!足见陵州对于西北而言之重要!

此刻,州城里面,一行人正漫步在街道,但是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这也难怪,除去这三男两女里面那位身穿黄紫道袍,背着桃木剑的少年,其余目光无不是被那位头戴帷帽,身披黑狐皮裘的女子吸引!狐裘女子面容用薄纱掩盖,偏是这般若有若无的神秘感吸引的不少雄性牲口一个个恨不得口齿流涎,而女子身材更是没的说,杨柳小蛮腰,胸前更是鼓囊。身边跟着位捧剑的少女,一身鹅黄裙缎,中人之姿!可是那一脸的冷漠却也是让旁观的男子无不心生遐想!

这么一比,剩余两个男子就显得若有若无,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无须无眉,身着黑色长衫,对于穿惯了一袭大红蟒袍的中年人来说,这般色调倒是一次新鲜尝试。另一边则是位白衣公子哥,唇红齿白,模样俊朗!

年轻公子嘴角带笑,极其悠闲,看着身旁围观的男人们无不羡慕的目光,觉得无比受用!年轻公子哥对身旁的中年男人笑着道:“师傅,第一次出宫可算有趣?”

中年男子脸色如常,对身旁的这位主子答道:“一路走来,各地风俗大相径庭。足见我朝开不世之功,立天下大一统之壮阔!倒是有一点唯有不足。”

年轻公子饶有兴致,赶紧追问道:“师傅,哪有不足啊?回去我好面疏陛下!”手上折扇轻拢,好整以暇,倒真像学生在聆听先生教诲!

中年男子微微挤出了个笑脸,答道:“我朝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倒是少了些犯上作乱的贼人呐,咱家这手上功夫倒是荒废的紧呐!”无须无眉的男子出身禁宫,却是当朝天子最为受宠的重臣,只因为作为皇宫禁地里为数不多的武道高手,屡次将胆敢刺杀天子的刺客毙于手下,号称“一日不杀人啖肉,便觉老之将至”!作为禁中无数宦官之首的他,更是令同为朝廷效力的无数大臣后怕不已!死于他手上的人无一不是剥皮抽筋,死状痛苦,因而又被冠以“魑鬼”与狂儒贾生,人屠韩仙芝,已故的西楚皇后并称当世四害!

年轻男子微微叹口气,开口道:“师傅,这个笑话好冷啊!”说完又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吊儿郎当的样子,谁敢相信。这位就是当今的二皇子殿下!身边的那个高调而行的女子自然是当今圣上的独宠公主,他的三妹—月阳公主,也不知这个封号是咋想的,实在是一个字——土!

至于那位穿着黄紫道袍的小道长,此番同行却是偶然,乃是道家祖庭龙虎山当代外姓弟子第一人,齐凝真!此番出行,算不上微服私访,一行人实在扎眼,不过年轻男子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介意,哪怕身旁老宦官已经提醒过,当心天意揣测,年轻男子也只是双手一摊,示意你看看身边那位月阳公主,看她能答应不?

实际上,这位此番出行的目的早已经达到了,就是收拢西域禅教,西域禅教与中原佛教略有不同。类似于藩镇割据一般,既不尊于中土禅宗,又共同信奉我佛如来。而禅教百余年发展又出现了红黄之争,一派为红教,主张入世历红尘,一派为黄教,主张苦修断红尘!两派之间各有胜负,而近些年却又是红教出了位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传说佛家三十二相他身兼其二,身如狮子相和四十齿相,被誉为光明造化,无碍无垢得大智慧者!密宗佛经三十年来未有人能为其作注,而他一人便作注七十有二,传闻要去中土与那白衣僧人讲那“大小”之辩!

而身前公子哥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换了个温和的法子为朝廷争取西域这块几近无法之地的广袤疆域的正规统治!而他,大奉二皇子,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竟是谈成了这笔买卖!当然,能把这桩国事说成买卖生意的,也只有他赵逊能说的出口。

名叫赵逊的二皇子看着远处的城楼,喃喃道:“出言不逊?嘿嘿!”此番行事虽然大胆,但是那个男人心思比起身旁被人称为“魑鬼”的师傅还要深不见底,喜怒不形于色,说不定这一记无理手,在那人眼里就是一记神仙手了!年轻公子一边思忖着各方利益,一边衡量于己如何利益最大化!

一行人就这般缓缓而行!突然。一只俊逸非凡的鹰隼在天空低低旋转,嘶鸣一声。年轻公子哥伸出一只手,鹰隼停在身前,年轻男子从脚下取出一封密信!看了之后交给身后师傅,那位“魑鬼”看了看后,随意一捻,手里的密信化为飞灰。

年轻公子哥那叫一个笑脸灿烂,开心道:“师傅,这叫什么?心想事成吗?”江湖上的风起云涌,对这位皇城里长大的二皇子来说,才是精彩绝伦!

被二皇子唤作“师傅”的中年男人,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悲喜!

一行人在一家客栈门前停驻,独独年轻公子哥模样的二皇子和龙虎山的齐凝真缓步而行。赵逊轻声道:“有言道,与君子共处,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些日子多谢先生保驾护航!”

齐凝真微微一笑,答道:“哪里?小道与公子相逢即是缘。人生本就一叶浮萍,终归大海!江湖相忘,还能结下一桩善缘,已是善矣!”

赵逊爽朗而笑:“哈哈!师傅一直说我鲁钝不敏,与道无缘!不想今日才明白啊!是我小觑了道教高楼,何为道近己而己不查!而今更是要相隔一方啦!”不是所有人戴高帽都有这般水平的,不过眼前齐凝真也绝不是只会听些好人好话的软耳根!

这般恭维讨好给齐凝真自然留不下好印象,但要说让人心生厌恶倒也不至于。齐凝真掐了个道门手诀,微微躬身,随后转身缓步而行,只是几个眨眼已不见踪影!

看着宛如谪仙一般的身影远去,赵逊回头一笑,问道:“师傅,这位道门天才如何?”手上折扇轻轻敲打手心,缓步而归!

被称为魑鬼的男子真是如阴鬼日游,悄无声息,不知何时出现在年轻人身后,扯起嘴角,笑容牵强,看上去更是阴恻至极,天才吗?不过一尾家养的锦鲤罢了!

回到酒楼,扶着栏杆的二皇子赵逊看着远山,开始回忆起来。庙堂与江湖自古便犹如井水不犯河水,历朝历代以来,一些个自恃胆大的武夫更是挑战王权正统,也有不少野心勃勃的君主试图用铁骑踏平江湖,却都是未曾做到过!直到三百年前的大秦帝国,彻底翻转,在那位横空出世的秦始皇以气吞六合的手笔,将天下统一,再以雄霸天下的铁骑践踏一座江湖,这座江湖终于不再是超脱于世俗,而是成为了王朝手下的另一块疆域!

春秋八国乱战,在各自倾力征伐之际,这座江湖却又恢复了几分元气,直到大奉再度统一天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再一次把这座江湖牢牢抓在手里!

当今天下,江湖上所谓的正道魁首,都是些朝廷背地扶持的皇家正统。当今道教是以术法无双,桃木降妖的龙虎山为首,更因为龙虎山天师与天子国姓相同,更是被皇帝钦赐玉册金绳,封禅祭祀之祖山!当代大天师传闻更是道法通玄,一手五雷正法和符箓神通让无数邪魔退避!

而位居第二的便是他的师弟,当朝国师,虽不善修行,但一手青词绿章写的极妙!皇帝亲赐“羽衣卿相”,后世更是美誉曰:一山两天师!

而佛教正统则是名不见经传的一座小小寺庙——梵音寺,主持是个老和尚,无甚名气,可他却有一位弟子,当年西行万里求取真经,苦修十三载,回朝之日,万人空巷,惊动天子,赐下“佛已至此,天下无禅”的莫大匾额,荣极一时!

至于儒家却是最为广泛的一派,当今天子下令广修学宫,学塾,推行科举,至此,天下寒门士子一时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更是每年无数人凭此鱼跃龙门,成为朝中栋梁!而其中最有名的两座学宫,一座便是位于渭水之滨的上阴学宫,另一座则是皇家御用的礼记学宫!关于儒家因为历史上更是有不少读书人一步天象的传说,比之佛道两家更是神秘!不过世俗百姓才不懂得其中门道,只是觉得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仅此而已!

而至于江湖上除三教之外的其他一些门派,那更是数不胜数!而其中犹要言之的一事便是除龙虎山桃木剑之外的江湖剑客!以剑客为首,无数江湖飘荡的武夫或许才最希望这座江湖还是以前那样无拘无束的最好!

赵逊自顾自唱着:“大王叫我来巡山,巡完北山我巡南山~来呀巡山讨文钱~没有呐钱呀有娘子~掳去坐那小夫人~大王叫我来巡山,巡完北山我巡南山~有朝一日做大王呦~抢了小娘坐夫人呦~”

年轻人唱的不亦乐乎!房内头戴帷帽的女子放下帽子,露出那精致的脸蛋,没好气道:“唱的真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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